第2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五公主洛子冉已到婚齡,指婚沈大將軍之孫,今科探花郎沈庭槐,擇日完婚。”


狀元郎成了探花郎,榜下捉婿原來也是皇家管用的伎倆。


 


不必等科舉放榜了。


 


我朝驸馬不可入朝為官,沈庭槐的出路斷了,他和王翩然,再無可能。


 


帝王多疑,所以沈家遠離京城。


 


怕被猜忌,所以沈庭槐做了個一十六年的紈绔。


 


如今浪子回頭,紈绔醒悟,拼盡心血想要為自己、為搖搖欲墜的家族某一條後路,但卻被堵了仕途,尚了公主。


 


皇上隻有兩個皇子。


 


先皇後所出的三皇子洛子勉,資質平庸,德行卻出眾,政見不足卻仁愛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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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所出的四皇子洛子晟,天資聰穎,建樹頗多,但卻野心勃勃,眾所周知。


 


最重要的是,四皇子與五公主是同母所出。


 


皇上把王翩然指婚給洛子勉,是在逼王家及王尚書身後的清流文官站隊。


 


同樣,讓沈庭槐做五公主的驸馬,也是在逼沈家和沈家的北疆軍站隊。


 


我朝驸馬要長留京城,若是沈家在北疆有什麼異動,鎮壓北疆軍不容易,難道S了沈庭槐還不容易嗎?


 


二位皇子爭鬥,必將折損身後的勢力。


 


沈家、王家不僅做不成姻親,甚至可能會變成世仇。


 


這是一場完美的政治博弈,隻需要下兩道旨意,挑兩門好姻緣,若是沈家、王家有誰家敢不從,那就是抗旨不尊,直接可以滅了九族。


 


唯一的犧牲品的王翩然和沈庭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惜他們是世家之子,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帝王心術,莫過於此。


 


“驸馬,接旨吧,您嘞!”


 


6


 


三月十七,宜嫁娶。


 


今天是個特別好的日子,乃至於公主出嫁,皇子娶親都是這一天。


 


紅妝綿延數十裡,長安街上的紅綢與鞭炮多得像是在慶賀新年。


 


我給沈庭槐整理好了喜服,看他騎上了高頭白馬,他的眉眼彎彎,眼裡卻沒有帶著笑,相識數年,我知道他真心想笑的時候,是會眯著眼睛的。


 


公主的馬車在後面,吹拉彈唱敲敲打打一路,我隻覺得吵鬧。


 


我恍惚想起多年以前,沈庭槐讓我把一隻蟑螂放進王翩然的字帖裡,那時候王翩然即使是被嚇到尖叫,也沒有如此吵鬧;就算是王尚書來興師問罪,就算是我挨了老夫人的板子,也沒有如此吵鬧。


 


但我遠遠地看見了夫玉,他也穿著紅豔豔的長衫,也是為了恭賀主子今日禮成。


 


他守在一輛馬車旁邊,裡面坐著的是今日的新嫁娘。


 


略一低頭,我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紅豔豔的襦裙。


 


若是我家少爺和他家小姐成了親,我和他是不是也可以成親呢?


 


想什麼呢,連連。


 


他現在是皇子妃的侍衛,我是驸馬爺的丫鬟,怎麼可能?


 


就像沈庭槐與王翩然不可能一樣,皇子妃與驸馬爺不可能一樣,我和夫玉也不可能。


 


喜歡嗎?愛嗎?


 


應該有吧。


 


我記得沈庭槐和王翩然讀書的時候,我昏昏欲睡地靠在夫玉的肩頭,他沒有推開我;


 


我記得沈庭槐從牆頭上跳下來,告訴我看見了夫玉,我的那聲心跳;


 


我記得夫玉眼睛黑漆漆,亮晶晶,他說,以後我要做個將軍。


 


嗯,我喜歡他。


 


但我也更愛榮華富貴,大好前程。


 


做驸馬的貼身丫鬟,也比做沈小公子的貼身丫鬟拿的銀錢多些。


 


前塵往事俱是過眼雲煙,如今不然想想,我未來的新主子,五公主應該如何伺候相與。


 


當洛子冉把自己的十幾個面首都接進公主府的時候,我看見沈庭槐的眼角抽了抽。


 


“殿下,你我新婚燕爾,如此怕是會惹人非議。”


 


“驸馬怕什麼?若有人非議,就S了便是。什麼人都能妄論皇室的嗎?”


 


她潔白修長的手指撫摸過一個面首敞開衣襟下的壯碩胸膛,媚眼如絲地看著沈庭槐:“驸馬要來一起玩嗎?”


 


沈庭槐轉身:“臣告退。”


 


他雖然是驸馬,但公主顯然沒有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君,而是一個玩物。


 


肆意侮辱、打罵。


 


全然不顧及他的體面。


 


公主笑:“體面?本公主最喜歡玩的東西就是別人的體面。”


 


沈庭槐沒有辦法,因為他已經上了這條賊船。


 


我也沒有辦法,我是沈府的家生子,自小我就是沈庭槐的丫鬟,我隻能看著他,在這錦衣玉食金雕玉砌的公主府裡,日日夜夜地借酒澆愁。


 


他不太好過,我也不太好過。


 


公主總是會尋到各種由頭來使喚我,茶水要幾分燙,被褥要幾分軟,衣裳上有幾分香味。若是做不好,就會打罵我。


 


五公主洛子冉,本來是生不下來的。淑貴妃懷她的時候,中了想要爭寵的妃嫔下的毒。所以她娘胎裡帶了弱症。


 


本來太醫說活不過十五歲,但淑貴妃與皇上很是寵愛這個唯一又體弱的小女兒,搜羅盡天下靈藥,終於讓這金尊玉貴的公主活到了十五歲。


 


她天真、活潑,性子驕縱,卻有一種惡毒的善良。


 


她出宮遊玩,見有乞丐飢民求食,就把乞丐帶回了公主府,山珍海味,美酒佳餚,直到這餓了很久的乞丐,吃得腸胃爆裂而亡;


 


她喜歡看戲,就讓京城中的戲班子來公主府上排演,她看上了戲班裡的頭牌柳堤,要收為面首,柳堤不從,就閹了柳堤,讓他以後心無旁騖地唱旦角;


 


她最喜歡的還是她的哥哥四皇子,洛子晟一個眼神,她便不敢再造次。


 


這些事之前還在北疆的時候,南音姐姐告訴我的。


 


南音在公主府的時候染了時疫,公主嫌她晦氣,把她扔去了亂葬崗,她命大,撿回了一條命,又逃回了北疆。


 


“連連,你記住,京城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尤其是公主府,那裡面的人可都是黑心肝呢。”


 


南音的聲音還回響在我的腦海裡,如今這黑心肝的五公主就坐在我的面前。


 


“你就是驸馬的貼身丫鬟?聽說跟著驸馬十幾年嗎?”


 


“回公主殿下,奴婢是沈家的家生子,自小伺候驸馬。”


 


她審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來回打量著,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末了,她綻開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如此,本公主就賞賜你做個通房丫鬟,你記住要盡早替驸馬開枝散葉。”


 


7


 


我從來沒想過要爬沈庭槐的床。


 


一是我同沈庭槐一同長大,我們太熟了。


 


二是我父母都承著沈府的恩澤,沈府是對下人頂頂好的人家,冬夏裁新衣,春秋給賞銀,我怎麼能不記著主家的好呢?


 


“奴婢不敢!”


 


洛子冉臉上揚起一個微笑:“去讓她清醒清醒好了。”


 


公主的兩個嬤嬤一左一右地架著我拖了出去。


 


她們把我的頭按在水池裡,一瞬間,鼻腔被水佔滿,強烈的刺激使得我的身體想要瘋狂的掙扎,但是我被嬤嬤按著,SS不動。


 


被水包圍著,連時間的界限也變得模糊。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的口鼻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恐懼和劇痛傳遍全身,將S的信號在我的腦子裡叫囂著。


 


正等我以為我快S了的時候,嬤嬤把我的頭撈了出來。


 


我大口大口地咳嗽,貪婪地呼吸著水面之外的空氣。


 


瞬間,我又被按進了水池裡。


 


如此反復,我在瀕S的邊緣行走。


 


嬤嬤問我:“姑娘想好了嗎?”


 


我嘶啞的嗓子喊道:“奴婢,願為公主分憂。”


 


入夜,此刻我已經被公主的丫鬟婆子洗幹淨,扒了個精光,扔在了沈庭槐的床上。


 


“先不用告訴驸馬,若是驸馬知道,可就浪費了本宮的苦心了。”


 


我被拖走前,恍惚聽見了公主的這句話。


 


我娘小時候就教過我,連連,你做少爺的貼身丫鬟,什麼都可以,唯一不可以的就是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想開了臉去當姨娘。


 


我問娘為什麼。


 


娘說,無論是誰都不願意自己的夫君有別的女人,我們身份卑微,主母捏S我們如同捏S一隻螞蟻。


 


所以隻要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做好丫鬟的活兒就好了。


 


保命是我們這種丫鬟唯一的要緊事。


 


我說,娘,不對呀,我們要保護主子才是唯一的要緊事。


 


算了算了不想了,門外有腳步聲,許是沈庭槐回來了。


 


他開了門,一身酒氣燻天,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摸到了被子,也碰到了我裸露的肌膚。


 


“誰?”他在黑夜裡眯起眼睛,審視著我這個床上的不速之客,“連連?你怎麼在這裡?”


 


“少爺……”我抱著被子遮住自己的胸口,瑟瑟發抖,“公主要抬我做你的通房丫鬟……”


 


“胡鬧!”


 


“你穿好衣服,回你自己當房去。”


 


他轉過身去,我手忙腳亂地去找屬於我的衣服。


 


可惜,我沒有找到我的衣服。


 


但是洛子冉此時卻推門進來:“驸馬,這個通房丫鬟,你可喜歡?”


 


“殿下,連連是長者賜我的貼身丫鬟,和我自小一起長大,我視她猶如親妹,我怎能讓她做通房丫鬟?”


 


“本宮素來體弱,在生育一事上實在是有心無力。本宮不過是想找個知根知底的人,來替本宮生個孩子,來日記在本宮名下,也是我們夫妻恩愛的見證。連連是你的家生子,最是妥帖——”


 


“隻有有了孩子,我哥哥才能安心呀,沈家,才能在北疆過點太平日子。”


 


她需要一個孩子,一個以後長大了可以繼承北疆軍的孩子。


 


沈庭槐是驸馬,此生在仕途上再無指望,但這個孩子可以。


 


沈家需要一個孩子,一個可以為四皇子表明忠心的孩子。


 


這個孩子一旦生下來,就能夠宣告沈家與四皇子堅不可摧的關系。


 


沈家從此以後是四皇子在北疆的後盾,四皇子是沈家政治的靠山。


 


她的鳳眸猛地張開,嘴唇上的口脂鮮豔得像是鮮血:“難道你想和其他人生?和誰生?我的三皇嫂,王家翩然?”


 


她笑得越發肆無忌憚:“聽聞我三皇兄可喜歡這位皇子妃了,日日夜夜都帶在身邊,新婚那夜,可是叫了四次水呢。”


 


沈庭槐的拳頭猛地握緊,他額頭上的青筋爆出,極為隱忍。


 


他能拒絕嗎?


 


不能。


 


他與公主已經成了婚,沈家已經是四皇子一派。


 


我能拒絕嗎?


 


不能。


 


公主捏S我猶如捏S一隻螞蟻。


 


沈家隻能一條道走到底,期待四皇子他年能夠繼承大統,如此方能保沈家榮華富貴,鍾鳴鼎食。


 


他可能愛王翩然、可能真的想要給我尋一門好親事,也可能真的把我當做親妹。


 


但是他更愛沈家。


 


他是世家之子,他是驸馬,他由不得自己做主。


 


“臣,如公主所願。”


 


公主走了。


 


他來到我的床邊坐下:“連連,我要食言了,我不能為你尋一門好親事了。”


 


我伸出光裸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頸:“少爺,讓連連伺候您吧。”


 


我愛夫玉嗎?


 


或許愛,但我更愛活著。


 


8


 


通房丫鬟,也還是個丫鬟。


 


即使我懷孕了,也還要伺候公主與沈庭槐。


 


茶水幾分燙,被褥幾分軟,衣衫上幾分香,公主都有苛刻的講究,若是沒有做好,就會罰我跪一天一夜不許吃飯。


 


我是通房丫鬟,她是主母,怎麼罰都不為過。


 


今日萬壽節,公主與沈庭槐進宮賀壽,四皇子與三皇子均帶了他們的家眷。


 


這是時隔四年,我第一次見到王翩然。


 


她瘦了很多,雙眼無神,穿著華麗的宮服,站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美則美矣,毫無生氣,就像一個被精致打扮,又裝進了楠木盒子裡的布娃娃。


 


沈庭槐也看見了他,他就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都是政治的犧牲品,有誰會過得好呢?


 


我現在才發現,沈庭槐也瘦削得厲害。現在他夜夜宿在我的身邊,我隻覺得他的骨頭硌得很。


 


天子高坐席首,眾人山呼萬歲,推杯換盞之際,沈庭槐悄悄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見王翩然已經離開了席位。


 


我借口不勝酒力想出去醒醒酒,沈庭槐借口擔心孩子要陪我一起去。


 


洛子冉也並未生疑。


 


出了宴廳,就是一座小花園。


 


我看見了王翩然站在一座假山旁邊,似乎正在等著沈庭槐。


 


我站在原地,沈庭槐向前。


 


就像多年以前,我甘願做他的影子,站在原地,看著他和王翩然兩個人的少年時光。


 


我太卑微了,卑微到沒有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裡全是沈庭槐和王翩然。


 


即便如此,我也隻是他們破碎的愛情、盛大的家族和不朽的傳奇人生中一粒輕輕揚起的塵埃。


 


無足輕重,不足掛齒。


 


我看見沈庭槐再也忍不住抱住了王翩然,王翩然那雙在宴會上無神的眸子此刻終於躍動了幾絲神採。


 


“翩然,我好想你。”


 


“庭槐,我也思念著你。”


 


我退後幾步,這種場合我不應該看見,三皇子妃與公主驸馬互訴衷腸。


 


這場面多少有些滅九族了。


 


我撞到了一個男人的胸膛,正驚訝之際,男人叫了我的名字:“連連。”


 


是夫玉。


 


他比在北疆的時候,更威武了一些。少年人的胸膛與肩膀終於可以扛起風雨,不過他胡子拉碴的樣子,像是很久不曾打理了。


 


他低下頭,注意到了我微微隆起的肚子:“這是……”


 


我摸了摸我的肚子,又抬起頭望著他,揚起一個笑:“少爺的。等我生下這個孩子,少爺還要抬我做姨娘呢。”


 


昏暗的花園裡,我看不清他眼裡的神色,但我能感受到那雙漆黑的瞳孔深沉而平靜:“你這樣,也很好。”


 


我這樣,也很好。


 


沒了自由,有了富貴。


 


就連王翩然與沈庭槐都不能相守,何況是我們呢?


 


我們是塵埃,是泥土,是別人故事輕輕飄過的灰塵。


 


從此以後,你做你忠心耿耿的侍衛,我做我貪圖榮華富貴的通房。


 


今生今世,再無交集。


 


這樣,也很好。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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