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不知道的是,此時我已經僱馬車出了京城,朝淮南老家去了。


趕車的是個上了年紀的阿公,沒了婆娘,出來掙點油米錢。


 


見我大戶人家婢女的打扮,臉上卻橫著一道猙獰的疤,約莫出於好奇,隨口與我攀談起來。


 


“丫頭一個人去淮南做什麼。”


 


“回老家。”


 


“回老家好啊。可有兄弟姊妹?”


 


我思忖了下:“沒有,就我一人。”


 


“噢。京城的銀子不好掙吧。”


 


“你臉上這疤是……嗐,老頭我就隨口問問,丫頭不說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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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撫了撫眉心,粗粝凸起的皮膚一直延伸到左臉臉頰,仿佛臥著條肥碩的肉蟲。


 


那年我十歲,獨自領著阿煙上京。


 


大雪封山,滴水成冰。


 


我們窩在荒廟裡,火堆已經燒盡,我實在沒力氣再去拾柴。


 


阿煙受寒發起燒,身上又痛又沉,燙得嚇人。


 


真怕她這一病,便再也醒不過來。


 


我拿唯一的棉衣將她牢牢裹住。


 


“阿煙別睡,等到了京城,阿姊給你買糖葫蘆。”


 


我拍了拍她的臉,慌得眼淚在眼眶打轉。


 


她怕我冷,悄悄將棉衣往我身上扯。


 


五歲的小阿煙抬手柔柔擦去我冰涼的淚痕:


 


“阿姊,你別怕。我會好好活著的,永遠與阿姊在一起。”


 


夜半有風,吹得廟門吱呀作響。


 


我發現外頭竟有雙綠瑩瑩的眼睛。


 


是狼。


 


一匹前胸貼後背的餓狼。


 


我將阿煙護在身後,拾起未燒完的木柴,便朝著那餓狼的眼睛戳去。


 


那狼餓了許久,可咬住我手中木柴時,力氣卻大得出奇。


 


我與餓狼扭打在一起,它利爪拍下,劃傷了我的臉,皮開肉綻。


 


我氣喘籲籲,眼冒金星。


 


餓狼抽了幾下,也斷了氣。


 


阿煙見我滿臉是血,嚇得抱著我大哭。


 


滾燙眼淚落在臉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阿煙別怕,我們有狼肉吃了。”


 


小姑娘一聽,哭得更大聲了。


 


“完啦完啦。我的阿姊破了相,以後嫁不出去了。”


 


我又心酸又好笑,用袖子將臉上的血汙擦了擦。


 


“那阿煙以後做了姜家千金小姐,可要養著阿姊。”


 


她燒得昏昏沉沉,一個勁點頭。


 


“我絕不讓阿姊吃一點苦。”


 


後來,那點真心,曾照亮過我在姜府許多個難眠凜冬。


 


可我忘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小孩子的話,是算不得數的。


 


6


 


到淮南時,已是晚春。


 


一下馬車,春雨細細密密,蒙了層霧似的。


 


枝頭一叢叢的柔粉色花雲,在雨中沉沉墮墮,暗香浮動。


 


幹爹年紀大了,已經不做二皮匠了。


 


見到他時,他正在院子裡縫衣裳。


 


五大三粗的小老頭手裡撵著針線,有些詭異。


 


一抬眼瞧見我,針戳偏了,扎進手指裡,氣得他大罵了一聲。


 


“這是誰家醜丫頭!”


 


我悻悻一笑,叫了聲“阿爹”。


 


聽見動靜,屋裡慌急慌忙跑出來個三十來歲的女人。


 


“好你個牛老頭,你個S人板板,又在哪裡沾花惹草了?”


 


一雙粘了湿面粉的手抓著柄菜刀,見到我的臉一愣。


 


後頭又踉踉跄跄追出個小丫頭,看了我一眼就嚇得“哇”地哭起來。


 


“阿爹您不僅討了老婆,連孩子都有了哇。”


 


他上前捧著我的臉,左看右看。


 


像端詳一塊破裂的布帛。


 


那枚繡花針就比在我眼前,怪嚇人的。


 


末了嘆了口氣:“你這傷,早些時候找我來縫,也不會這麼難看。”


 


“嘖嘖,小時候多漂亮的丫頭。”


 


我不知說什麼,隻扒拉著額前的碎發,想遮掩些。


 


那女人一巴掌拍在他腦後:“說什麼呢,你那給S人縫的手藝,多不吉利。”


 


幹爹鼻子一哼哼:


 


“你那妹妹呢?”


 


“借你的光做上千金小姐,把你這個阿姊給丟了?”


 


我鼻子一酸,忍住沒哭。


 


幹爹的小娃娃叫穗穗,掛著個鼻涕泡,藏在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


 


許是好奇戰勝了恐懼,漆黑的眼睛直勾勾望著我。


 


就像是小時候的阿煙。


 


約莫成了家,幹爹性子也沒從前古怪冷漠,多出了幾分真意。


 


他牽起身後的穗穗,將她推到我面前:


 


“來,認認,這是你阿姊。你可就這一個阿姊啊。”


 


穗穗還是有些害怕,伸出小手拉了拉我的裙裾,乖乖叫了聲阿姊。


 


“行了,你一把年紀,也是個老姑娘了。左右是嫁不出去,就在家裡歇一陣子,替你劉嬸一道做些農活吧。”


 


“阿雨,你別聽這S老頭子瞎說。”


 


劉嬸大抵想安慰我,張了張嘴,又不知說什麼。


 


兩隻手無措地在粗布圍裙上搓了又搓。


 


在阿煙身邊做了十年侍女,我也二十歲了。


 


其他這個年紀的姑娘,怕是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我一心隻想著阿煙,從未想過自己的事。


 


再加上臉上有疤,轉眼竟生生蹉跎了好些歲月。


 


劉嬸見我不說話,一個上前,親親熱熱拉住我的手。


 


“雨姑娘,以後你就在這住。我和穗穗,還有老劉頭,咱一家人。”


 


7


 


穗穗聽說我在大戶人家做侍女,總要來纏著我。


 


這日她又端著小板凳坐在我身側:


 


“阿姊,那大戶人家的千金長什麼呢。”


 


我略想了想。


 


“長得漂亮,像天仙。”


 


“頭上會戴很貴的簪子,穿又輕又軟的衣裙,掛著繡工精致的荷包。”


 


穗穗眼中滿是羨慕,發出了“哇”的驚嘆。


 


我將撅好的豆角丟進籃裡,想起了及笄禮送給姜暮煙的荷包。


 


可能,早就被她丟掉了吧。


 


“做千金小姐真好。阿姊,我也想做千金小姐。”


 


我望著穗穗紅撲撲的臉蛋,將她被汗黏住的劉海撥了撥。


 


“穗穗做了千金小姐,還會記得阿姊嗎?”


 


小娃娃仰起臉,眼神中有些困惑:“怎麼會不記得呢?阿姊就是阿姊呀。”


 


姜暮煙曾經也這般。


 


在我背著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風雪裡,她聲音微弱卻堅定:


 


“等我做了姜家小姐,我一定會把最好的都留給阿姊。我要阿姊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享福。”


 


剛入姜府時,阿煙膽子小,夜裡總做噩夢。


 


夢見姜老爺姜夫人發現她鳩佔鵲巢,將她拖進大獄。


 


春夜驚雷炸響,甩下一道道刺眼白光。


 


阿煙夢魘中哭喊:“阿姊救我!我沒撒謊,就是姜家小姐。打S我也是姜家小姐。”


 


我從隔斷床上鑽進阿煙被窩徹夜哄她,鞋襪都來不及穿。


 


可下一段記憶,就是她冷眼覷我。


 


“胡亂攀扯什麼?”


 


“我隻有姜姝一個阿姊。”


 


那年除夕守歲,她在暖融融的屋裡,親親熱熱和姜姝咬耳朵,說著姐妹間的體己話。


 


姜姝一時興起,說想吃冰糕,便讓我呈著餐盒跪在門外頭晾著。


 


屋外的寒風似刀,一下下刮著我的臉。


 


嬉笑打鬧聲從屋裡傳出來,仿佛兩個天地。


 


“阿姊,阿姊,你怎麼不開心呀?”


 


穗穗伸著小手摸我的眼睛,雖眼尾發紅,卻沒有潮意。


 


“沒有,阿姊有穗穗,阿姊很開心。”


 


8


 


幹爹不做二皮匠之後,專給人修補衣裳。


 


接的自然不是自家村裡的活,畢竟沾過S人,村裡上下哪個不嫌晦氣。


 


像鎮上,隔壁鎮上,稍稍遮掩些,總能接到活。


 


劉嬸操持家事外,還得管著院後頭一小塊地。


 


收成好的時候,種的蔬菜也能買些錢。


 


我雖有些縫補的手藝,說到底不如幹爹。


 


不過在秦府做了十年的事,對各種名貴的布料了如指掌。


 


雲錦。蜀錦。妝花緞。單羅紗……


 


漸漸地,幹爹從原本的普通衣物,漸漸也能修補些金貴寶貝的衣料。


 


這些嬌氣的衣裳不慎撕裂或是破漏,底下伺候的人怕主子發現,便悄悄送到這裡來。價錢也可觀許多。


 


轉眼月餘,我也漸漸習慣村裡的日子。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天氣熱起來,我和穗穗都換上了輕薄的小衫。


 


在她小衫的胸口,我繡了隻小小的麥穗。她很喜歡,隔幾天便喊著要挑這件穿。


 


院子裡養了棵歪脖子老槐樹,初夏時節,潔白的槐花落了一地。


 


我在枝丫上給穗穗扎了個秋千。


 


“阿姊,推高一些,再高一些。”


 


穗穗咯咯笑著,鈴鐺般清脆悅耳。


 


秋千高高地蕩下來,又晃上去。


 


恍神間,我仿佛看見了姜府那個小姑娘。


 


“阿姊。”


 


小姑娘還在叫我。


 


我定睛一看。


 


哪裡是什麼幻覺?


 


姜暮煙提著裙裾,追到了門口。


 


被半人高的柴扉攔著,露出張氣鼓鼓的俏臉。


 


穗穗見來人,秋千也不蕩了,兩根麻繩悠悠停了下來。


 


小娃娃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打量。


 


“長得漂亮。”


 


“戴著很貴的簪子。”


 


“衣裙又軟又輕。”


 


“還掛著荷包!”


 


“呀!阿姊,我見到千金小姐啦!”


 


她仰起頭看我,眼中滿是豔羨。


 


我摸了摸穗穗的童花頭:


 


“是呢,這是姜家二小姐。”


 


9


 


“我沒許你離開姜府,你怎麼就偷偷走了!”


 


姜暮煙梗著脖子質問我,眼底一片潮紅。


 


我扶著穗穗從秋千上下來,替她掸了掸屁股上的灰。


 


“姜二小姐可能忘了,我並沒有和姜府籤賣身契。隻是謀個差事,來去自由。”


 


姜暮煙一聽,眼眶紅得更厲害了。


 


她忙走上前,欲拉我的手。


 


可語氣裡仍舊帶著指責:“即便……即便如此,你也該與我說一聲。”


 


我不知道的是,那夜她在房裡等了又等,蠟燭都燒完了。


 


姜暮煙心中起初是煩悶,還想身為下人這般不守規矩,等到人定要好好懲戒。


 


到了下半夜,她心下才開始有些慌亂。


 


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即便是胡思亂想了各種遭遇不測的可能,姜暮煙都不曾想過,她的阿姊會丟下她離開。


 


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有管事嬤嬤來通報。


 


“昨兒個晌午剛過,阿雨便支了當月的工錢告假了。”


 


“還以為和二小姐請過辭呢。”


 


我冷眼瞧著那個我一手拉扯大的小姑娘,如今眉眼長開,與丟下我們的阿娘有些相像。


 


整一身的浮光錦,堆金積玉,往這小院一站,好似九天玄女下凡塵。


 


“地上都是泥,姜二小姐小心裙子。”


 


這條吉字紋百迭裙她向來寶貝,沾了泥最難清洗。這個我倒還記得。


 


原本姜暮煙還在猶豫,這下直接牢牢抓住了我的手,哭腔濃重:


 


“阿姊,阿姊你是不是生我氣了。這些年在姜府都是你陪著我,我,我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來?”


 


“我可是你妹妹啊,你怎麼忍心拋下我?”


 


“你看,你做的荷包,我還帶著呢。”


 


說著,她去撩那掛在身側的荷包給我瞧。


 


還是嶄新的。


 


穗穗見狀,皺起眉頭,氣鼓鼓地去推搡姜暮煙。


 


頗有幾分劉嬸潑辣的風姿。


 


“你叫誰阿姊呢!不許搶穗穗的阿姊。”


 


姜暮煙也氣急,一把推開了擋在中間的穗穗。


 


“我與阿姊留著相同的血脈,你算哪門子妹妹?”


 


穗穗被她推的一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泥地裡,哇哇大哭。


 


我趕忙上前,將她抱在懷裡好生安撫。


 


“好穗穗,不是有血緣的才叫親人。在阿姊心裡,你就是我妹妹。”


 


“阿姊!”


 


姜暮煙表情比哭還難看。


 


穗穗這孩子一鬧,將劉嬸和幹爹從屋裡招了出來。


 


兩人哪裡見過這個陣勢,一出屋門,隻見院中站著個金光閃閃,仙女似的人物。


 


還道是哪個貴族小姐上門取衣裳來了。


 


姜暮煙看看劉嬸,又看看牛二皮匠,幹幹地喚了聲“幹爹”。


 


他這才猜到這仙女似的人物是哪位。


 


冷哼一聲:“喲,千金小姐來了。”


 


10


 


醬排骨。


 


小蔥炒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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