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爆炒時蔬。


玉米馍馍。


 


今日的午飯格外豐盛,穗穗的眼睛都亮了,臉都要埋進碗裡。


 


排骨的醬汁糊在嘴邊,吃得兩隻眼睛發亮。


 


劉嬸眼觀鼻,鼻觀心,總覺得場面有些不對付。


 


“哎喲,還有個湯給忘了。姜二小姐稍等。”


 


說著,她便揣著自己的飯碗朝外頭廚房去了。


 


姜暮煙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一頓飯吃得蠍蠍螫螫,始終沒動過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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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袖都不願往桌上擺。


 


倒還是劉二皮匠看不下去了,猛地把碗一摔。


 


“姜千金吃不下就趕緊走,在這顯誰的眼?別倒我們胃口!”


 


穗穗嚼著排骨從米飯堆裡抬起頭,腮幫子鼓鼓。


 


今天的菜這麼香,怎麼會倒胃口呢?


 


姜暮煙原本縮回去的眼淚,這下又啪嗒啪嗒往碗裡掉。


 


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氣氛詭異,劉老頭也吃不下了,夾了半碗小蔥炒雞蛋蹲院子裡吃去了。


 


“阿姊,你隨我回去吧。這裡這樣寒碜,哪有家裡快活?”


 


我擱下筷子,覺得有些好笑。


 


“姜府是二小姐的家,不是我的家。”


 


“在姜府這些年,你晨起時我要鋪床疊被,梳妝打扮,用膳時我要在一旁布菜奉茶。衛生灑掃,漿洗衣物,燻衣熨燙,守夜當值……樁樁件件瑣事到子夜都做不完。”


 


“姜暮煙,如今回了牛家村,我才是真的快活。”


 


她仍止不住哭,一句話說得抽抽噎噎。


 


“阿姊你別說氣話,別怪我了好不好。”


 


從前我最怕我這個妹妹哭。


 


她一掉眼淚,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能為她摘來。


 


可如今,我心底一片清明。


 


唾手可得的真心,隻會遭人踐踏。


 


“阿煙,往日是我沒想明白。”


 


“這些年你既做實了身份,便就是姜家的二小姐,姜侍郎嫡出的女兒,姜姝的妹妹。與我這個鄉野孤女再有攀扯瓜葛,指不定何時便被人抓了把柄去。”


 


“你有這因緣逆天改命是你的造化,往後便忘卻前塵舊事,朝前看。”


 


“把淮南牛家村忘了,把我這個阿姊,也忘了吧。”


 


“我也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聽我這麼說,姜暮煙望過來的眼神黯了黯,滿是哀求。


 


“阿姊,我從未想過你不在,你不在我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她不知我苦,也不諒我難,隻是怕我不在她身邊。


 


我覺得嘴裡發苦,竟不自覺笑了出來。


 


“姜暮煙,我十五年青春和真心,都給了你這麼一個妹妹,我無愧,也不欠你什麼。”


 


“吃完這頓飯,你就回去吧。”


 


“往後我不在,你凡事多留個心眼,總沒有壞處。”


 


說完這句,我將面前自己的碗筷一收,也不看她,往外頭院子裡去了。


 


11


 


這一年的秋日格外短,舒舒爽爽的天氣隻過了半旬。


 


氣溫驟然下降,許多大戶人家的冬衣壓在箱匣,突然就要拿出來穿。


 


被蟲蛀了的,破損的,都沒來得及修補。


 


於是乎,幹爹修補衣裳的活計一下子便多了起來。


 


這日隔壁鎮上李員外的管家來取衣裳。


 


幹爹手裡的狐裘鬥篷還差幾針,便在院中闲聊幾句。


 


不知怎的,話題就扯到那管家的胞弟。


 


說是如今在京城的姜尚書家找了份正經差事,也算是有些出息。


 


“京裡的尚書不是姓丘麼,何時改姓姜了?”


 


我忙著替幹爹穿金線,隨口問道。


 


那管家是熟客,知道我過去在京城謀事,有些得意地接過話:


 


“姑娘不知,上月那姜侍郎升了官,如今成了姜尚書哩。”


 


再次聽到姜府的消息,倒是久違。


 


見我確不曉此事,管家來了興致,神秘兮兮低聲道:


 


“聽我家胞弟說,姜尚書此次高升,是賣女求榮。”


 


“姜尚書早些年就想與朝中的張丞相結親,可惜張丞相家的兒子有瘋病,好的時候痴痴傻傻,病的時候失智發狂。好人家的女兒避之不及,他卻上趕著將女兒嫁了過去。”


 


我心中一跳,隱約有些猜測。


 


“那嫁過去的,是姜大小姐,還是姜二小姐?”


 


“那自然是姜二小姐。姜尚書的夫人本就出生名門,怎麼會把自己嫡親的姑娘許給一個傻子?姜大小姐早被說與了永寧侯家的小世子,人家可是一表人才,前途無量。”


 


是了。


 


怪不得後來姜侍郎與夫人沒再派人往彬州求證。


 


姜姝對待姜暮煙的態度,也在驟然間變得不同。


 


原來,早存了如此的心思。


 


姜暮煙是不是姜家真正千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需要一個女兒來代替姜姝嫁人。


 


我沉默半晌,沒再追問。


 


幹爹咳嗽幾聲,偷偷覷我的反應。


 


我與他一個對視,隻笑了笑。


 


這已然是她自己的人生。


 


與我再無關系了。


 


12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


 


我攢了點錢,在第二年桂香飄飄的時候,給穗穗報了村裡的私塾。


 


“女娃子嫁個好人家就行,讀什麼書?”


 


幹爹捻著繡花針,湊在衣料前絮絮叨叨碎嘴。


 


劉嬸聽見了,一記白眼飛了過去。


 


“你知道個屁,咱家雨姑娘見過世面,定是為了穗穗好,聽她的。”


 


我笑盈盈道:“倒也不是要做大學問,至少得識字,不至於叫人瞧不起,更不能被人騙了去。”


 


穗穗看看我,又看看劉嬸,抿著嘴偷笑。


 


私塾的先生姓柳,從京城來,是個科舉落第三次的秀才。


 


胸中意氣被磋磨殆盡,索性到南邊偏僻村裡開起了私塾。


 


他性子溫和,斯斯文文,平日裡多講幾句話便要臉紅。


 


但教起書來一絲不苟,打雷刮風都能充耳不聞。


 


我陪穗穗旁聽了幾次,便放下心來。


 


第三日接穗穗放堂時,那私塾先生叫住了我。


 


“穗穗阿姊。”


 


我茫然轉過身,他略略猶豫朝我走上前,一張臉漲紅。


 


“沒有冒犯姑娘的意思,眼下塾裡學生多了,我一人有些顧不過來。姑娘若是得空,能不能幫忙做些灑掃,管教孩子的活,旁的時間也可以留下來旁聽。”


 


似是怕我誤會,末了又鄭重加了句:“工錢好商量的,姑娘說個數。”


 


我細細一想,倒也是個不錯的活計,便答應了下來。


 


到了晚間穗穗在屋裡寫課業,一個“永”寫得歪歪扭扭。


 


她猛地抬頭問我。


 


“阿姊,以後要和我一道去書塾啦,你開不開心?”


 


“是你和柳夫子提的吧。”


 


穗穗嘿嘿一笑:


 


“我看阿姊此前旁聽,學得比我還認真呢。”


 


“夫子怕你和一群娃娃一道做學生不好意思,便想出了這麼個辦法。”


 


我心裡一暖。


 


二十一歲這年,我也能上書塾,學習讀書識字了。


 


雖然,距離最初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已經過去了十年。


 


時間,挺是無情,卻也有意。


 


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後來幾年,我有陸陸續續聽聞姜暮煙的消息。


 


說法很多。


 


有說她在姜姝大婚喜宴上大鬧一場,成了賓客的笑柄,從此姐妹離心。


 


也有說她哭著鬧著要和那丞相之子和離。


 


而這些,我已經不再關心。


 


歲歲年年,我心中唯有二事:


 


一願舉家和樂,親眷康健。


 


二願天地舒闊,自由無疆。


 


13姜暮煙番外


 


我五歲時,從淮南牛家村來到京城。


 


搖身一變成了京城姜侍郎的千金。


 


那時候我年歲還小,許多事已經記不大清了。


 


隻記得入城那日,正值暖融融的陽春三月。


 


飢腸轆轆的阿姊和我手牽手,站到了姜府大門口。


 


兩人的手心都汗涔涔的。


 


“阿煙,記住了,不管別人怎麼問,你隻管拿著信物一口咬S,你就是姜家的女兒。”


 


我點了點頭。


 


阿姊深吸一口氣,叩開了門。


 


姜府和牛家村。


 


當真一個是天堂,一個是陰溝。


 


連個丫鬟都能穿得上體面的衣服,吃得上白面饅頭啃得起肉。


 


我不敢抬頭,都是身邊的阿姊在回話,聲音細細聽還在發抖。


 


那時候,我偷偷望了一眼。


 


屋裡頭那些個仙女似的丫鬟,簇擁著另一個更美的仙女。


 


她隻比我大兩歲,打扮得十分嬌豔,烏黑的發髻上簪了兩朵重瓣海棠。


 


姜侍郎,哦不對,我父親介紹說:那是你姐姐姜姝。


 


很快,姜府對外宣稱,我是彬州老家來的二小姐。


 


是姜侍郎的發妻所生,也是嫡出的女兒,不是庶出。


 


丫鬟們端著鑲珠繡金的衣裙魚躍而入。


 


頭戴珠翠,頸套八寶璎珞,花紋繁復重工刺繡的百迭裙一穿。


 


我飛上枝頭成了金鳳凰。


 


起初姜姝並不理睬我,見了我就冷著臉,或是直接繞路走。


 


每每這時,我便緊緊攥著身邊阿姊的手。


 


“阿煙,沒事。她隻是與你還不相熟。”


 


後來不知怎的,姜姝開始親親熱熱喚我“煙妹妹”。


 


阿姊提醒我,姜夫人和姜姝有些奇怪。


 


可姜姝送我我好看的珠釵,帶我去屋裡瞧她收藏的寶貝,教我如何做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她定是覺得我這個妹妹被搶走了,她心生嫉妒。


 


每每我與阿姊有些親昵,姜姝便會出言指點。


 


“煙妹妹,這裡是京城,可不是彬州。你行立坐臥,代表是姜府的臉面,身邊侍候的丫鬟便是你的臉面。”


 


“做高門貴女,首件要學會的事,便是立規矩。主僕有別,隻有鄉下沒見識的人家,才會與主人同席而坐,同榻而眠。”


 


姜姝唇角微彎,覷向阿姊眼神中的嫌惡猶如利劍。


 


我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她瞧不上我。


 


主是主,僕是僕。


 


我在心裡念了許多遍。


 


後來我上了學堂。起先還帶著阿姊。


 


一道上學的世家貴女,見我帶著一個臉上長疤的丫鬟,還私下喚她“阿姊”,都在背後取笑我。


 


“她怎麼叫自己丫鬟阿姊啊,她阿姊不是姜家大小姐嗎?”


 


“聽說這個姜二小姐是鄉下來的,後頭那個醜八怪也是一塊跟來的。”


 


“诶,野丫頭,姜姐姐和這醜八怪,到底誰才是你阿姊啊?哈哈哈哈。”


 


……


 


我瞧見阿姊低低垂著頭,臉都白了。


 


可我沒為她說話,更不敢反駁。


 


“你與阿雨感情深厚也就罷了,可如今入了姜府,還喚自己下人一口一個阿姊,別人瞧見算什麼樣子?”


 


姜姝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教我道理。


 


我想她說得對,如今我是姜家小姐,與從前不一樣了。


 


氣度不凡,文雅從容的姜大小姐,才是我阿姊。


 


我開始不再喚她阿姊了。


 


她眼神閃了閃,垂眸轉身,就為我操持瑣事去了。


 


時間久了,我當真也漸漸習慣了。


 


我的貼身侍女叫阿雨,是從彬州跟我過來的。臉上有疤,不便跟我出去見人。


 


我以為她會陪我一輩子的。


 


永遠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阿姊離開之後,我才知道我有多離不開她。


 


有她在,我在姜府就不是一個人,就有底氣。


 


我本以為阿姊隻是鬧脾氣,大不了我哄哄就好了。


 


直到我在牛家村見到她,見到她和幹爹的小娃娃一塊坐秋千。


 


我才發現,我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阿姊這般舒心地笑了。


 


這些年,阿姊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每每我傷了她的心,她都隻是背過身偷偷哭。


 


我全當沒看見。


 


可這次,我知道,阿姊是真的不要我了。


 


牛家村早就沒有我的位置了。


 


我偷偷又回了姜府,剛進門就見到了等我的姜氏夫妻和姜姝。


 


“煙兒啊,你如今也及笄,也該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


 


姜夫人一笑,眼角都是褶子。


 


“昨兒個,張丞相請人來提親,我和你父親已經答應下來了。”


 


張丞相的兒子,是個傻子,京城之中誰人不知。


 


我腦子嗡嗡,望了眼與他們站在一起的姜姝。


 


“父親母親莫要開我玩笑了。姐姐還沒嫁呢,哪裡能先輪到我?”


 


姜姝明眸發亮,羞怯地往姜夫人懷裡躲。


 


姜老爺見狀替她開口:“姝兒早幾日也定下來了,說的是永寧侯家的小世子,要比你早半月成婚。”


 


可她,她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小世子。


 


那日笄禮,她說替我朝永寧侯夫人打聽。


 


我隻覺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瞧著眼前並排三人而立,才是一家人。


 


我恍悟:“你們,你們竟瞞了我這麼久!”


 


姜夫人撫著眼角柔柔一笑:


 


“煙兒說什麼呢,明明是你和你阿姊瞞了我們這麼久。”


 


“你一個鄉下野丫頭,太太平平做了十年世家千金,總要付出點什麼。”


 


“如今也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姜姝一雙美目柔柔看我:“我這十年的妹妹,也不能白叫呀。”


 


阿姊說得對,凡事留個心眼。


 


我不信自家姊妹,竟被外人哄騙了十年。


 


該,真該。


 


我大笑,笑得掉眼淚。


 


好長好難的路,以後是真的要我自己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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