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從屍山血海中走出,弑父S兄,登上皇位。
一個冷宮中受辱長大、流放北疆的公主,卻成了吃人的修羅,能止小兒夜啼的暴君。
後世有記,大祁女帝,喜戰,好屠戮,殘暴乖戾,在位十年多災禍,天怒人怨。
重來一世,我本想拉著所有人下地獄,卻望見了一雙慈悲的眼眸,垂眸斂目,悲憫眾生。
長夜難明,可他點燃蓮燈,照亮路途。
此後,明燈不熄,指引世人迷途知返。
1
大祁十三州的起義軍在攻破皇城後,第一時間不是爭權奪位,而是將我這個大祁之主拉到城門口,綁在木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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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烈油,一把火,要將我在世人面前燒成灰燼。
無數的人爭先來見證我這個殘暴的帝王是如何被挫骨揚灰的,哪怕火勢已經蔓延到了整個刑臺。
直至大火將要把我吞噬幹淨時,卻有一個人走進火海,向我走來。
火焰舔舐著他的臉龐,貪婪地要將他吞噬幹淨,可他眼中仍是慈悲。
烈火之下,寸寸灰燼。
悟塵,火燒在身上,不會痛嗎?
……
“荀亥,賞給你的豬食。”
我原以為再睜開眼,會是十殿閻王,無間地獄。
沒想到竟是一個下等太監,滿臉鄙夷地朝我扔來個饅頭,扁扁的,看著發黑的饅頭。
我抬眸看向他,有些疑惑,這是在什麼地方?
“咦,還敢看我?”太監的聲音又細又尖,難聽,還刺得耳膜疼。
我眼中的嫌棄惹怒了他,他衝上前來掐住我的脖子。
“瞧不起我?你個不受寵的公主活得還不如狗!”
他似乎想到什麼,獰笑著,來想要扯開我的衣服。
“也不知道這流著皇家血脈的公主殿下和我們這些低等的閹人有什麼區別!”
腦子裡一片混亂,來不及細想,我下意識地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
太監吃痛地撒手,我趁機跑開。
隻待跑到沒人的角落,才停下來大口的喘氣。
伸出手來一看,是一雙纖細又蠟黃的手,掀起袖子來,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痕。
我跑到一處水井旁,借著水面,看清了自己的相貌。
頭發凌亂,灰頭土臉,臉上連層皮都捏不起來。
這張臉會在十多年後讓草原上的權貴為之神魂顛倒,隻是現在卻有些好笑。
六歲,實在是一個很好的年紀。
我在這一年遇見進宮為太後禮佛的悟塵,因為他被太後收養,不再像以前那樣被人踐踏、折辱;不用搖尾乞憐,學豬叫狗吠,放棄所有的尊嚴,隻求一塊小小的饅頭。
此後的九年中,過得還算順遂。
直到後來他西去取經,我求他帶我一起走,他卻隻是給了我一串佛珠。
“殿下是有大造化的人,還是留在京城吧。”
“佛祖在上,必定會庇佑殿下健康順遂。”
那時我不懂是什麼大造化,直到兩年後我被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謀反!
公主府上下百口人斬首棄市,我被貶為庶人,負著二十斤重的枷鎖,發配北疆,又在四年後S回京城,登上帝位時,我才驚覺,原來這就是我的大造化。
“聽說後日悟塵小師傅會在奉太後懿旨在小西天講佛呢!”
“希望我能早早做完活去看,上次就去晚了,什麼都沒見著。”
“她們說小師傅長得可俊俏了……”
悟塵佛子名聲在外,傳聞他三歲拜入佛門,八歲熟讀天下佛經,十歲便與高僧辯佛,從無敗績,十二歲開始講佛,十三歲入宮。
有人說他天生一雙慧眼,能看透世間因果。
還有人說聽了他的講佛,便能免受地獄輪回之苦。
誰會不想見他呢?
我垂眸看向水裡的自己。
悟塵,你走向火海,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愧疚呢?
2
我算準了時間,當悟塵從巷口經時,會有個又髒又黑的饅頭滾落到他的腳下。
我伸出手這雙蠟黃幹枯的手,去撿那個饅頭,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驟然停下。
“殿下?”
我慌忙撿起饅頭朝巷子裡面跑去,悟塵的指尖劃過了我的衣服,卻沒能抓住我。
他身邊的太監似乎在低聲催促他,我躲在巷子裡的暗處遠遠望著。
他深深地朝巷子裡看了一眼,神色不明,跟著太監匆匆地離開。
當他講佛結束後,他會第一時間來冷宮尋找我的身影。
畢竟吶,悟塵是最見不得他人受苦了。
所以他一定會看到這一幕。
“S丫頭,那天敢咬我,看我不弄S你!”
太監的臉上滿是猙獰,是真的想要掐S我,我倒是可以找個人來演戲,隻是我活得越慘,悟塵才會越心疼。
求生的本能使我拼命地用手去抓他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抓痕。
窒息和無力感似乎要將我吞盡時,卻聽有人喊著:“住手!”
太監臉色一變,松了手,朝那人跪拜。
我倒在地上,用力地咳嗽,想要緩解剛才的窒息感。
一抹白色出現在眼角,他的手有些涼,將我扶了起來。
再一次看到這雙我望見過千千萬萬次的眼睛,萬般的思緒湧上心頭。
我抬頭看向比我高出一個頭的悟塵,明明心裡想的是“好久不見啊”。
但卻是裝作驚慌失措,還帶著些許哭腔的“都是我的錯,不要打我……”
上一世,悟塵執著地要渡天下人,要渡我,要讓我放下屠刀,脫離苦海。
而我不過以幾個卑賤的下人為質,逼他還俗,高高在上的佛子就脫下袈裟,蓄起長發。
那時他說:“陛下業債太重,早日回頭是岸。”
“小僧悟塵,殿下今後應當多修佛法,消除業債。”
我這樣的人,本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什麼業債,還與不還,無足輕重。
“修佛法就能讓那些欺負我的人再也不能欺負我了嗎?”
我拉著他的衣袖,眼眶中蓄起了淚,才抬頭看他,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
悟塵沉默許久,最後伸出手揩去我的眼淚。
時隔兩世,我再一次見到這位被世人稱為菩薩心腸的太後。
太後高坐殿前,端的一副慈眉善目,菩薩模樣。
可是我卻知道,面前這人是菩薩面目下的的利欲燻心。
我裝作膽怯的樣子:“皇祖母。”
太後也是個慣會逢場作戲的人,一看見我就作出一副憐惜的模樣。
“這孩子,怎麼在宮裡受了委屈都不和皇祖母說?哀家竟不知皇帝他苛待你到這般地步。”
我也蓄起眼淚:“他們都說皇祖母和父皇都討厭我……”
太後慈愛地將我抱在懷裡:“別怕,今後皇祖母會護著你的。”
我悄悄側過頭看向悟塵。
少年眉目柔和,展現出不同於常人的穩重和慈悲。
灰白色的僧袍在殿中無風自動。
明明我們共處一室,我和這位高坐明堂的太後都是無邊的黑暗。
而他身上卻好似鍍了一層金邊。
那些曾經欺辱過我的人,被太後高高拿起,又因我的“仁慈”被輕輕放下,沒有追究那些人的過錯。
誰不稱贊太後一句菩薩心腸,誰不感嘆荀亥公主以德報怨。
隻是那些人不過在後來三個月的時間裡,因為各種事由永遠的消失了。
皇家的權威不容冒犯。
3
我如願被養在了太後膝下,她仍然選擇了讓悟塵來教導我。
於是我像是個跟屁蟲一樣,成日跟在悟塵的身後。
他在殿中手持書卷,一字一句為我講解那些儒家經典、詩詞律法、史書傳記。
他的聲音猶如清流在我的心中淌過,讓人心安,那些過往認為繁雜難懂的典章詞句在他的嘴裡也變得有趣。
隻是,我偏想和他作對。
於是在今日我又一次交上故意寫得歪七八扭的字時,他嘆了口氣。
“是小僧對殿下太嚴苛了,殿下今日就歇一日吧。”
我突然想起,上一世,他從未對我這樣嚴苛過,總是隨著我的性子,讓我做想做的事。
他在樹下打坐時,我會在爬到樹上用樹葉幫他遮擋陽光,偶爾會腳滑摔下來,隻需要驚呼一聲“悟塵!”我就會穩穩當當落在他的懷裡。
我看向他:“悟塵,我聽那些宮女說公主是不需要學這些的。”
“她們說公主隻需要學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待到長大之後去和親,或者尋一個高門夫婿。”
悟塵的身子一頓,看向我,竟是在笑。
“世間女子多被困於高牆之下,待嫁從父,出嫁從夫,從未有人問過她們願不願。今日小僧鬥膽問殿下,殿下此生所願為何?”
像個普通的公主那樣,一生都被困於高牆之下嗎?
不,被困於高牆之下並非我所願。一旦有機會,我必將推到這座高牆,踩著這片廢墟登高,俯瞰天下。
那些欲望和野心都被包裹在如今這副弱小的皮囊中,等待著有朝一日,撕下這張偽裝的皮囊。
皇位、權力、天下、悟塵。
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我必將再一次緊握在手裡。
而你,悟塵,我也志在必得。
這雙眼睛中的野心和欲望褪去後將悟塵裝入眼中。
“我的願望重要嗎?我想要的就會實現嗎?”我抬頭看向悟塵,用力地抬起頭,以便能夠更好地對上他的視線。
也便悟塵能夠更好地看見我脖子上的,那道發紫的勒痕。
“我以前一直想要不被人欺負,可是這個願望過了好久好久,直到遇見了你,才實現的。”
果不其然,悟塵在望向我時,眼神中閃爍著悲憫,他什麼都沒說,可眼裡已有千言萬語。
4
冬日裡的一場雪席卷了整個京城,銀裝素裹,分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