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地龍整日燒的火旺的宮殿裡抱著美人,看著窗外的雪,興致大發,念叨著瑞雪兆豐年,下令讓全京城的畫師獻上美人臥雪圖,拔得頭籌者賞千金。
這次大雪,說是瑞雪,可對於那些本就食不果腹,無家可歸之人來說可不是什麼祥瑞。
不止京城,北方許多城市都下了大雪,不少流民遷徙到了京城,想著是天子腳下,怎麼也能混口飯吃。
所以等到我和悟塵來到粥棚時,看到的是一群衣衫破爛,蓬頭垢面的流民。
不知道是人群中的誰先嚷嚷了一句:“公主殿下和悟塵大師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頭攢動,紛紛拿著陶碗向前湧。
上位者是不會在意蝼蟻的S活的。
在近日太後照例來考核我的功課時,我問她:
“皇祖母,悟塵告訴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要關愛百姓,但是近日京城下那麼大雪,那麼多流民,父皇為什麼都不管呢?”
Advertisement
那日太後並未說什麼,卻在幾日之後下了懿旨,設粥棚,安撫流民,由我和悟塵去做。
對了,安撫流民的錢原本是皇帝要用來懸賞他的美人臥雪圖的。
聽聞我的這位父皇在知曉自己玩樂的銀子被太後挪去給那些賤民用的時候,摔碎了一整套上好的茶具,高聲罵了句“老毒婦”。
“大家不要擠,都會有的。”
十三歲的少女的聲音淹沒在人群的嘈雜聲中,後面的流民依舊在奮力地向前擠著,一旁的侍衛也拉不住。
吵鬧得讓人心煩,真想一刀砍了這桌子,誰再吵鬧就砍了誰。
卻要裝出純良的樣子:“大家不要急。”
一個少年手持一把長槍,將長槍一擲,穩穩落在桌前,深深地插入地面,可見其氣力。
人群頓時間安靜了。
少年從人群中走出,站在桌前將長槍拔出。
“安靜,不要衝撞了公主殿下和悟塵大師。”
然後又轉過來朝我行禮:“裴慎見過殿下。我父王得知殿下在此施粥,特意讓我來保護殿下安全。”
我朝他笑笑,便不再說話。
一旁的悟塵垂下眼眸,似乎在思索什麼,隻是很快就回過神來:“諸位,請排成兩隊。”
於是轉眼間就排起了兩排長隊。
我和悟塵一左一右,舀起桶裡的粥,一勺接一勺地打在大小不一,卻又都殘破的陶碗裡。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在我們快要走時,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這是那位亥殿下嗎?”
隨即有人附和:“對,就是那位亥豬的亥殿下。”
於是人群之中就開始探討起了我的身世,我的姓名。
無數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探究的,輕蔑的,同情的……
我垂下眼眸,目光卻緊緊盯著裴慎的長槍,想著這樣好的長槍,力度足夠大時,能一次串幾個人呢?
上一世,無論是在冷宮中,還是在北疆。
我都曾被人嘲笑過,隻因這個名字。
他們放肆大笑著:“苟豬,狗豬哈哈哈哈。”
後來我權勢滔天時,將他們抓了起來,令人把他們的皮剝下來,掛在豬骨之上。
抓著粘膩的,沒有皮膚的血肉問他們:
“看看,誰是豬?”
長槍被大力往地上一杵,周圍安靜了下來。
我抬頭看去,本以為是裴慎,卻沒想到是悟塵。
“諸位,莫造口孽。”
人群很快散開,極少再有人投來探究的目光。
我正驚訝於悟塵的行為,還沒來得及開口。
“殿下。”悟塵的聲音打斷了我剛要說出的話。
他笑得溫和,目光慈悲。
“嗯?”
“殿下純良,但小僧希望殿下既有慈悲之心,亦有雷霆手段,莫要被欺負了去。”
我卻沒有回應他的話,隻是垂下眼眸想著。
假慈悲,也算慈悲嗎?
等到回宮向面見太後時,悟塵卻出乎意料地主動和太後說了我的名字的事。
最後,太後採取了悟塵的提議,為我賜新名:“漣。”
取自河水清且漣漪。
而我的心湖中仿佛被人丟進了一顆石子,起了一層層漣漪。
悟塵,是漣,還是憐?
是要我明白萬物因果,還是要我憐憫眾生?
5
盡管京城的雪已經停了數日,但天氣寒冷,地上一尺厚的雪至今未化。
流民雖然安撫下來了,可並不代表京城的冬天就要過去了。
在一張張被精心裝裱著的臥雪美人圖擺在皇帝面前,供他欣賞時。
京城裡也有著一個又一個的孤苦女子被凍S在大雪裡。
這些事本該就這次大雪被深埋在地上,可是壞就壞在那些被凍S的女子中有一人是靖北王失散多年的幺女。
而害S靖北王幺女的兇手看似是最近因美人臥雪圖深得皇帝喜愛的那位畫師,可追根溯源,兇手不就是皇帝本人嗎?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靖北王被氣昏了頭,進宮向皇帝討個公道。
皇帝本欲息事寧人,靖北王卻將皇帝這些年的荒唐事一樁樁一件件列舉了出來。
君君臣臣,卻在御書房大大出手,等到太後趕到時,皇帝甚至差點一劍劈著太後。
等太後回來之時,身後還跟著那位痛失愛女的靖北王。
太後雖然面上疲憊,可那雙眼睛卻熠熠生光。
“阿漣啊,你父皇犯了瘋病,太子又年紀尚小,皇祖母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俯身向太後行禮,如她所願,說出她想聽的話。
“孫兒以為父皇身體不適,應由太子監國,皇祖母垂簾聽政。一來可鍛煉太子能力,二來由皇祖母垂簾聽政也可避免太子犯錯。”
太後很是滿意我的回答,朝我投來贊賞的目光,隨後又看向靖北王。
“靖北王認為呢?”
靖北王俯身跪下:“臣,懇請太後垂簾聽政,輔佐太子。”
於是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在太後宣布皇帝身子不適,欲意罷朝半年時,以靖北王為首的一幹武臣,高聲大喊著。
“請太子監國,太後聽政!”
先帝在世時,便因身體不能視朝事,那時就是由太後垂簾聽政,後來先帝駕崩,皇帝年幼時也是由太後把持朝政,後來雖然悉數還政,可並不代表朝堂中已經沒有了太後的勢力,蟄伏多年,不就是在等著一日重掌大權嗎?
隻是沒人知曉,在這日靖北王出宮也曾遙遙向我一拜。
當處理完這一切時,已是深夜。
回寢宮的路上,卻看見佛堂的燈還未熄滅。
我喚來守值的宮女,指向佛堂。
“為何燈火未歇,悟塵還在裡面?”
“亥殿下,自今日靖北王進宮之後,悟塵大師就一直在佛堂裡,未踏出半步。”
我有些玩味的笑了笑,輕聲問了句。
“亥?”
宮女一時拿不準我的態度,隻是小心翼翼的。
“亥,亥殿下?”
“是悟塵的緣故,讓本宮對你們太仁慈了些。”上一秒還帶著笑。
“來人,拖下去,杖……”S字沒說出口,在嘴裡繞了繞,又想起來這個漣字,
“杖二十,以後別出現在本宮面前了。”
處置一個小宮女並未影響我的心情,相比較而言,我更好奇這夜半三更,悟塵在佛堂做些什麼。
這佛堂,比燈火還亮的,是悟塵的腦袋。
他正低著頭認真地抄寫些什麼,似是沒有察覺,直到我貼近,他才擱下筆。
“殿下忙碌了一整天,該先去休息的。”
他早就知道我進來了。
我看向他抄寫的東西,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有些眼熟,但這不是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東西。
腦海中閃過一些東西。
我脫了鞋,不顧形象地坐上書臺,一雙腳蕩來蕩去。
“她們都說你今日沒出佛堂,你怎麼知道我忙了一天?”
“屋裡雖比外面暖和些,但殿下應當還是穿著鞋好。”
悟塵避開我的問題,撿起地上的鞋,俯下身去為我穿鞋。
熟練的,仿佛做過百遍。
我看向動作嫻熟的悟塵,再看向桌上本該在十年之後才出現的佛經。
在上一世,我也是這般日日都要他低下頭顱,俯下身子侍奉於我,一遍一遍地為我穿襪穿鞋。
“悟塵,代價是什麼呢?”
逆天改命,重來一世的代價是什麼呢?
悟塵目光溫和的看向我,一如往常。
“小僧在佛祖面前求了十八年,和佛祖定下一個賭約。”
“賭什麼?”
“賭殿下重來一世,能做個賢君。”
我聞言卻噗嗤一笑:“呵,你是被大火燒昏了頭吧?”
得知悟塵也是重生而來,我徹底放下了這些年來在悟塵面前的偽裝。
再不用在他面前裝作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了。
燈火搖曳,悟塵站在燈前,目光看著我,卻一言不發。
在等待悟塵的回答時,發現了一隻意欲撲火的飛蛾。
我伸手去捻住它,等到燭火罩上燈紗,再伸開手,那隻飛蛾又義無反顧地朝燭火飛去,停靠在燈紗之上。
悟塵看著我的舉動,眼中的笑意愈加柔和。
“看,這便是小僧的答案。”
悟塵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仿佛有著實質的熱意。
我從桌上跳下來,走路都帶著風。
“悟塵,你還是這樣愚蠢。”
頭也不回地離開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