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山曾是八大胡同任人褻玩的妓子。
可國家危亡之際,也是他提筆寫下: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1
光緒二十六年正月,我第一次見到裴青山的時候,他正被一個絡腮胡男人壓在身下狎弄,喉嚨裡發出破碎的顫音,似痛快又似痛苦。
媽媽桑見狀,連連賠笑,趕忙拉著我退出去把門關緊。
我老老實實地問:“秦媽媽,他們是在幹什麼啊?”
媽媽桑嫌棄地睨了我一眼,但還是捂著嘴笑道:“他們在玩遊戲呢。”
Advertisement
好新奇的玩法!我和狗剩他們玩過那麼多遊戲,從未見過這種。
我心裡暗暗想著,等把裴青山伺候好了,我找機會問問他,到底是什麼玩法。
媽媽桑正色,大紅嘴唇一動一動的:“你可要把裡面那位給我伺候好了。他可是整個怡春院的搖錢樹吶!我們可都指望著他吃飯呢!”
媽媽桑調著嗓子,很是怪異。
我點點頭,這下我知道了,我吃飯也全靠裡面那位。
媽媽桑臉色一寒,語氣不善:“你可莫要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那位爺脾氣怪得很。”
我順從地點點頭。
前一個伺候裴青山的是個男人,據說是想要嘗嘗他的滋味,惹得裴青山動怒,被媽媽桑亂棍打S了。
我惜命得很,萬萬不會重蹈覆轍。
2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裡的聲音漸漸沒了。
那個絡腮胡男人很快便出來了,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我趕緊進去收拾,地上的衣服被扯壞得不成樣子,亂糟糟地灑落四處。
我手腳麻利地收拾好後,塌上的人終於發聲:“扶我起來。”
聲音清泠,似玉石相擊。
我忙不迭伸手。他的手臂壓在我的手臂上,涼得很。
我扯過一件披風為他披上:“公子莫著涼了。”
他聞言怔忡一瞬,片刻後嗤笑一聲,身子不穩,手上的力度卻漸大,抓得我生疼。
但我還是沒吭聲。
繼父毒打的力道比這大多了,這尚可承受。
他漂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意外之色,終究是撤走了那力道。
接客後沐浴,是這位多年不變的習慣。
來怡春院之前,媽媽桑告誡過我,莫要惹他生氣。我誠惶誠恐地應了。
3
關於裴青山的故事,我來怡春院一個多月了才知道多一點。
裴青山是八大胡同最有名的相公堂子,其實就是男妓。
男人和女人都喜歡他,不過嫖客多是男子。
裴青山絕大多數時候都穿著女裝,化著濃妝簡直比女人還要美。
客人都很喜歡光臨他,說他身子緊俏,兼男生女相,是個極品。
他還有一副黃鸝鳥一樣的好嗓子。據說以前在戲臺班子當過花旦。後來草臺班子經營不下去了,就被獨眼班主賣到了怡春院做兔兒爺,這一幹就是3年。
這一切都是院裡的一個瘸腿老龜公在後院曬太陽的時候偷偷告訴我的。
茶壺空了,我適時地添上熱茶,給老龜公續上新煙,諂媚道:“老丈您喝茶。”
老龜公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臉上的褶皺漸深:“頭牌以前啊,其實是個官宦家的少爺呢!”
我的手指一頓。
4
四年前,京城裴家有人在朝廷裡做到二品大員,風光無限,也算是鍾鳴鼎食之家。
可誰成想,變法戛然而止,皇帝被囚瀛臺,老佛爺掌權。
六君子在菜市口人頭落地。霎時京城風起雲湧,人人自危。
不幸的是裴家站錯了隊,舉家被抄,流放至伊犁。
那年到處鬧飢荒,經過壺口的時候,押送的隊伍被暴亂衝散。
裴青山差點兒被人吃了。
血跡斑斑的菜刀被高高舉起,裴青山奮力掙脫,刀就砍在他的肩頭上,至今仍有疤痕。
逃命之際遇到了草臺班子,班主見他身骨不錯,便收了他唱戲。
奈何那年頭生活實在艱難,不過數月,戲班便難以為繼。
正巧路過京城,班主便將裴青山以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怡春院。
老龜公說到這裡時長籲短嘆道:“今兒這年景兒,活著是真不容易啊!”
我贊同地點點頭,換來老龜公的嗤笑。
“你個小女娃子懂啥子嘛?”
我想我是懂的。
5
我叫綠水,親爹被流民砍S了,娘又嫁了個賭鬼男人,家當被輸得幹幹淨淨。
正巧西街的王老歪娶不上媳婦兒,後爹便起了邪念,把娘用麻繩捆起來送去當典妻。
典妻就是把自個兒的妻子“典當”給別人一段時間以獲取錢財,在京城也並不少見。
娘哭得嗓子都啞了,後爹都不為所動。
很快娘的肚子就像吹氣兒似的大了起來,才三個月就跟九個月似的。
後來她就S了,是窒息S的。
聽人說,她的大肚子應該是腹水。她是被那一肚子水給活活憋S的。
銀子很快就又輸光了,這一次,後爹把目光盯上了我。
我不敢跑,外面到處都是流民,餓極了是要吃人的。
我被賣到了怡紅院,八兩銀子。
媽媽桑捏了捏我瘦弱的身子,勉勉強強同意了。
我虛歲才十五,媽媽桑沒讓我接客。索性正缺奴僕,便叫我去服侍頭牌。
我感激得涕淚橫流,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
裴青山在一旁默默看著,眉眼間一片靜然。
6
昨日來了個客人,身材既不過分魁梧也不羸弱,恰到好處。
一雙眯眯眼笑吟吟的,看著估摸是個好相與的。
隻是房內的鈴鐺響了一整晚,早上打掃的時候,我看著扔在地上的木夾和一支染血的毛筆打了個冷顫。
裴青山還沒醒,好看的眉緊蹙著,上身是數不清的淤青,被子蓋住了他的下身,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他雖是個男人,但卻過分瘦弱,身子輕得不像話。
我換了幹淨的褥子,把他輕輕放下,像往常一樣拿出膏藥為他擦拭傷處。
擦到下身時,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物什已然腫脹不堪布滿紅痕,隱隱地沁出血絲來,看得人心驚。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第一次為裴青山上藥時,著實被他的傷口驚到了。
他瞧著我的反應兀自輕笑一聲,還是頗具風情道:“習慣就好了。”
好像無所謂。
可是我卻咂出了幾分苦意。
藏在浪蕩皮子下的、幾乎銷聲匿跡了的苦意。
7
京城的二月正寒,天上還飄著鵝毛大雪,幾乎沒什麼客人。
沾裴青山的光,我便進屋裡烤火。
他躺在塌上閉目養神,手支起上身,露出一截瑩白的腕。
剛用過飯,又有炭火暖著,我漸漸有些困倦,但不敢睡。畢竟我是來服侍人的。
院裡靜悄悄的,小窗半掩,日光潛進屋子照在青玉香爐上,生出渺渺紫煙。
我心想:要是天天都能過這樣的安穩日子就好了。
大雪連下三日,裴青山或許是無聊了,叫我取出古琴。
古琴被保養得很好,細長的弦擦得锃亮。
嫋嫋琴音中,他倏然開口:“聽過這曲兒嗎?”
我搖搖頭,老實交代:“沒聽過。”
我飯都吃不起了,哪有心思聽曲兒呢?
他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抿唇不再說話。
琴聲時而輕柔緩慢,時而急促激昂,叫人心口始終提著一口氣。
一曲終了,尾音繞梁。
裴青山的眼睛裡,盛了一地的破碎。
後來我才知道,他彈的是《梅花三弄》。
三弄梅花,弄的是雪中傲骨。
8
天晴了,雪化了,八大胡同又熱鬧起來。
今天的客人是個化著眼妝的男子,他挾著裴青山上樓來,我便退到一邊垂眼避讓。
可是那雙大紅色雲頭靴卻停在我面前不動了,火似的燒得我不敢動彈。
半晌,那公子哥兒嗤笑一聲:“喲,是個雛兒吧?”
他的聲音像蛇一樣:“倒是水嫩。”
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正要硬著頭皮開口,卻被裴青山搶先:“嘖,玩過了,跟S魚一樣無趣。”
我一怔,那公子哥哈哈大笑起來,眼裡帶了幾分嫌棄:“你個騷蹄子還男女通吃啊?”
那人找女人隻找處子。
裴青山垂眸,纖長的睫翼蓋住眼底情緒,臉上有豔色,撒嬌似的搖搖男人的衣袖:“爺~!”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
黃鸝般的好嗓子聽得人心旌搖曳。
男人也不管我了,急不可耐地攬住裴青山快步進房,邪笑道:“就知道你是個騷的!”
房門緊閉,裴青山求歡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
寒風灌進裡衣,吹著我一身冷汗。
我閉了閉眼,發現嘴角又苦又鹹。
9
裴青山的聲音極為撩人,隻是後半夜的時候變成了痛苦的哀嚎。
像燒紅的針一樣扎進我的心髒。
我再也坐不住了,往樓下的馬厩走去。
那個男人愛好美人和駿馬,今兒個牽的是一匹長頸窄胸的哈薩克馬。
我摸黑靠近解了韁繩,狠狠一鞭抽上馬臀,馬兒受驚撒蹄子狂奔出去,外面頓時一片大亂。
我躲進黑暗中等著,那個公子哥果然被驚動,黑著臉同伙計出去找馬了。
屋裡燭火昏暗,裴青山的四肢被綁在架子上,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
我用顫抖的手摸上他的臉,喉嚨裡像堵著東西,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聲說:“別哭……”
我恍然驚覺眼淚不知何時哗哗地流了滿臉。
他卻陡然間垂下了頭,徹底昏S過去。
我拖著癱軟無力的腿跑下樓,逢人便撲上去:“他要S了!快救救他!求你了……”
媽媽桑罵我那天就像瘋子一樣。
我笑笑,可不就是瘋了麼。
10
那人下手太重,裴青山落下殘疾,成了瘸子,好不了了。
大夫漠然地交代完注意事項後,領了診金就匆匆離開。
媽媽桑氣得狠狠抽了他幾巴掌,直罵:“外面那麼多客人都等著呢!讓你斷老娘才路!你個不中用的玩意兒!”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又來了主意——叫人把他上身也用麻繩縛在架子上,腿吊在一邊,全身赤裸著。
那是一個極其屈辱的姿勢。
像什麼呢?像隻畜牲,反正不像人。
價格比往常少要二兩銀子,客人幾乎排著隊來的。
他們高聲討論著各個妓子的優劣,爆發出黏膩的淫笑。
完事之後我去灑掃,屎尿交雜著掉了一地。
客人來了幾次便膩了,說不如往常弄著得趣兒。
一時半會兒是掙不到錢了,媽媽桑咬牙同人賠笑幾句,當晚就把我和裴青山趕到了柴房。
11
怡春院最不缺年輕貌美的人,少了一個裴青山,還會有別的人補上去。
媽媽桑急於尋找下一個頭牌,從未來過後院。
廚子也是牆頭草,送來的都是冷飯餿菜。
裴青山也隻默不作聲把飯咽下。
我想,被遺忘好像也並不一定是壞事。石板下的蟲蟻被人忽略才能安穩活著。
有一天終於又出了太陽,我趕忙把裴青山推到院子裡曬曬,順便把被褥洗幹淨晾曬。
我為他拿來毯子蓋在腿上。他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忙活,突然開口問我:“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