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問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隨即答道:“綠水。我叫綠水。”
忽然想到什麼,我又補充道:“‘青山常伴綠水’的那個綠水。”
裴青山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
12
也許是我日日夜夜的按摩起了效果,裴青山的腿漸漸不再疼了。
他也高興,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揚,下地試著走了幾步,扭頭朝我粲然一笑:“真的不疼了,我……”
聲音戛然而止。
我疑惑看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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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枯指收回掌心,身子在發抖。
視線下移,洗得發白的褲子襠部被水洇湿一大片;肥大的褲管下,有什麼東西墜了下來。
排泄的腥臭味在屋裡迅速散開。
大夫當時說,他的身子已經壞了,起伏的情緒可能會經常導致失禁。
我又看向裴青山,他的頭埋得很低,看不清神色,身體搖搖欲墜。
我走上前去緊緊抱住他的身體,輕撫他幹柴似的脊背,溫聲道:“沒關系,我來打掃幹淨,好不好?”
他把臉埋進我肩膀,終於泄出了哭聲。
13
頂替裴青山的是個極年輕的女人,叫水仙,眼尾還有稚氣。
聽說之前是被親哥哥騙進來的。
她嘗試過逃跑,被抓回來毒打。
媽媽桑親自動的手,用火筷子打,嘴角被撕爛了還在打。
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她身上,她悽厲慘叫一聲痛得昏S過去。
媽媽桑又拿出黃紙燻,把人嗆醒又繼續打。
後來她就不跑了,老老實實待著,乖得跟狗似的。
客人幾乎都很喜歡水仙,她一天賣鋪可以賣五十多鋪。
媽媽桑也高興得直說:“真是媽的好女兒!可爭氣些,別像那個騷蹄子!”
沒過多久,水仙就染了髒病,拖了幾日不見好,反而痛得厲害,整日躺在床上又哭又叫。
媽媽桑心一橫,叫我拿上剪子和烙鐵就進了水仙的廂房。
門打開,我對上了水仙那雙驚駭的眼。
14
燭火忽明忽暗,照得媽媽桑的臉像個羅剎,她假聲假氣道:“水仙兒啊,你莫怪媽狠心,這毒病得毒治!治好了才能掙錢哪!”
水仙瘦削的臉上兩顆眼睛大得詭異,她哭得直喘氣兒:“媽!媽!別!再等等、再等等它會好的!”
“等?你都多少日子沒掙錢了?我可不是白養著你的!”
“媽!求求你了、我會S的,求求你……”
媽媽桑走上前去一把揪起水仙亂蓬蓬的頭發,一耳光甩過去,厲聲道:“廢什麼話!你個小娼婦給你臉了是吧?嗯!拿剪子過來!”
我顫抖著遞給她,把被褥掀開,一股腐臭味霎時直衝天靈蓋。
水仙的褲子被粗暴扯下,雙腿被大大分開,隨著媽媽桑的動作,她上身猛然彈起,爆發出一聲慘叫:“啊!!”
通紅的烙鐵落在那裡,燒得皮肉滋滋作響。
水仙徹底昏S過去。
冷汗打湿了我的裡衣。
15
幾乎沒有人能抗過媽媽桑的“治病”。
水仙S了。
媽媽桑的臉皺得像樹皮,半晌她悠悠開口:“S了?S了就埋。”
幾個龜公把水仙捆上手腳裝進一個麻袋,正要綁上,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呢喃:“媽……我還沒S……”
眾人又驚又怕,一個老龜公伸出手在水仙鼻下探了探,看向媽媽桑:“……喲,這還有氣兒呢。”
媽媽桑沒有看水仙,隻惡聲道:“這哪能掙錢!埋了算了!”
麻袋被封S,水仙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媽……我還沒S……等等再埋……我還沒S,媽……”
“埋上!”
泥巴很快沒過麻袋。
水仙的聲音徹底消失了。整個廳堂墳墓般S寂。
一陣雨下過,那棵槐樹長得更好了。
16
日子倏然而過。
5月末的時候,洋鬼子在天津衛登錄了,京城開始有些鬧哄哄的。
路上車轱轆響個不停——有人早早逃難去了。
怡春院的生意大不如前,媽媽桑整日愁容滿面卻又無可奈何。
天氣熱起來了,蟬兒叫得人心煩意亂。
媽媽桑正在躺椅上懶懶地喝著用井水鎮過的酸梅湯。
我拿過蒲扇為她扇風,小心翼翼地問:“洋鬼子真的會打到北京城嗎?”
她柳眉倒豎,嘴一撇:“你個事兒多的,管這幹啥!”
怡春院扎根京城多年,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離開的。
老龜公偷偷告訴我:“趕緊跑,走晚了吃黑棗(吃槍子)!”當年英法兩國鬼子掠奪財物燒毀圓明園,他是經歷過的。
日升日落,又溜過去好多日子。
外邊更吵了,車轱轆聲整晚整晚地響個不停。
8月14號那天,媽媽桑終於決定離開京城。
隻是那一日,八國聯軍也打進了北京城。
17
我們一路上東躲西藏,淨往山裡跑,大家又累又餓,抱怨聲不斷。
逃得匆忙,糧食已所剩無幾。
終於有一天,媽媽桑走到裴青山跟前冷然道:“你走吧。”
裴青山成了瘸子,無疑拖慢了隊伍的行進速度。
裴青山蒼白的臉色依然平和,他的聲音低到了塵埃裡:“好。”
我一下就撲上去抱住媽媽桑的腿,尖叫著:“不!他會S的啊!求求你了,不要趕他走……我、我可以背著他,不會拖累大家伙兒的……”
“滾開!掃把星!你也跟這個瘸子一塊兒滾吧!!”媽媽桑飛快地唾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踢在我胸口上。
餓了太久,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癱倒在地,腦袋暈乎乎地。
周圍的人都圍上來,嘴巴一張一合的,想必是在咒罵我吧。
冰冷的指尖傳來一絲暖意。
我費力望去,看見了裴青山瘦長的枯指。
再往上,是一雙破碎的眼。
18
荒山野嶺,我和他無處可去,一個被掏空的墓穴成了暫時的歸宿。
墓穴中散落著破舊的衣物,還有S人的一截斷胳膊,已經腐爛生蛆,惡臭撲鼻。
我捏著鼻子把那半截胳膊扔出去,回來便看見一隻半人高的惡犬正往那墓穴去。
裴青山還在裡面,連走幾步都要咬牙忍著痛……
我不敢再想,撿起塊石頭狠狠砸了過去。
那畜生果然大怒,速度極快地朝我撲來。
一張血盆大口呈現在眼前,滿嘴的腥臭燻得我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
一時躲避不及,我本能地用一隻手臂擋住,頃刻間皮開肉綻,血肉翻飛。
顧不上鑽心的疼,我另一隻手摸到尖銳石塊,立即朝那畜生的眼睛狠狠地刺去。
一下、兩下、三下……
機械般的動作不知持續了多久,那畜生漸漸不再動彈。
我泄力般扔掉石塊,手臂已經痙攣,尖銳的石鋒深深扎進手心,血流到肘部,地上淌了一灘。
夜色中那畜生依舊一臉猙獰,腦門鼓著一個巨大的、邦硬的包——
是隻食屍狗。
19
我累極了,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墓穴,昏睡過去。
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舔舐傷口,又痒又疼。
我艱難地睜開眼:“裴青山?”
“……嗯。”
他悶悶地應了一聲,動作沒停。接著一小團黏乎乎的東西就輕輕地貼上了傷口,帶著暖意。
藥香蔓延開,我心中一下就明了,啞聲道:“你……”
你是怎麼做到的呢?一定拖著殘廢的腳走了很久才找到這麼一點草藥……
“你發了高燒,我找了點藥。”他有些無措地解釋道。
我捉住他的手一摸,果然有很多坑坑窪窪的口子,血滲出來,黏糊糊的。
他身子一顫,想抽出去,卻被我搶先一步用唇舌親吻舔舐。
他的喉嚨裡發出顫音:“綠水……別,髒……”
我親吻他的掌心,靠近他的身體:“不髒,一點都不髒。”
我喜歡的。
20
連著幾日下大雨,沒法出去找食物。
裴青山的腿受了潮氣,疼得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身子瘦了一大圈。
雨幕模糊了視線,我盯著地上的那具狗屍看了很久。
裴青山疼得昏睡過去,晚上才醒來。
我生起火,把烤熟的肉吹了吹喂到他嘴邊,低聲哄道:“來,把肉吃了。吃了病就好了。”
他半晌沒吭聲,眼珠子轉了轉,慢慢看向身下墊著的狗皮,枯指動了動。
“……好……”尾音是顫抖的。
他咬住那塊肉,發了狠地嚼,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也在嚼,肉在嘴裡被嚼得稀爛,牙齒發酸。
我猛地抱住他的身體,哭聲再也控制不住:“咽下去吧!咽下去才能活下來啊!”
我捧起他的臉,嗚咽著:“S了也是白S,活下去、活下去就會有希望的!”
火光猛地跳動一下,我聽見了裴青山吞咽的聲音。
21
雨終於停了,我打算趁著夜色背上裴青山走,剛出墓穴就遇到了一伙穿著軍裝的洋人。
他們笑得像羅剎鬼,仿佛毒蛇吐出信子,嘴裡嘰裡咕嚕:“Caught you again!”(抓住你了!)
我和裴青山被他們帶到了兵營裡,一路上很多屍體被隨意丟棄在地上,街道上留下一條鮮紅的河。
迎面拉來一輛板車,車上躺著幾具女屍,她們胸口留下兩個駭人的血洞,血液順著車子流了一地,甚至還在微弱地喘著氣兒。
車後跟著一個矮小的男人,神色很滿足。
藍眼睛同他打過招呼,笑著問:“How does it taste?”(味道怎麼樣?)
矮個子瞥瞥嘴,回道:“Just so so.”(一般。)
藍眼睛笑笑,隨即帶著我和裴青山離開了。
當晚,藍眼睛來了,還帶著5個男人,他們淫笑著朝我靠近。
我不敢哭也不敢叫,隻是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木然地流著眼淚。
這是地獄嗎?
可我還在人間啊。
22
洋鬼子把裴青山單獨關在一邊,聽說那是他們專門關押褻玩男子的地方。
我和幾十個女人擠在一間屋子睡覺,幾乎每時每刻都有男人闖進來發泄獸欲。
身上被劃得沒一塊好肉,傷口永遠都好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慢慢爛掉。
睡在我旁邊的是個已經上了年紀的女人,她的腳筋被那群畜牲挑斷了,傷口早已化膿,肉爛得深可見骨。
幾隻蒼蠅聞著血腥味兒落在她的腳上,她發著高燒,嘴裡呢喃著什麼。
在這裡得了病,幾乎就離S不遠了。沒有醫治,也喚不起他們的一丁點良心。
漫長的夜過去,一束陽光透過窄窗照在女人的臉上,我抱著一絲僥幸,伸手一摸——身體已經邦硬了。
女人S了,士兵把屍體丟出去用火燒了。
門簾被掀開,又有男人進來了。
23
這裡的苦難仿佛沒有盡頭。
呆在兵營的這些日子裡,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
要不S了吧?S了就不會再忍受這種痛苦了……
娘說人S後會有魂靈,假如真有,我想把那些畜牲通通宰了。
就是怕沒有,那麼S也是白S。
我還在糾結的時候,就再次看見了裴青山。
他赤身裸體,脖子上系著一根麻繩,被人牽著來到空地中央,四周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蘸著辣椒水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皮膚上,割出無數道血痕。他SS地咬住嘴唇,血染紅了他的唇。
那人見狀更生氣了,他招呼旁邊幾個男人一起圍上去。
裴青山的視線慢慢穿過人群看向了窗內的我,嘴唇翕動,似乎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