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媽傷不傷心,她就是回去把那個家砸了。
花草樹木、鍋碗瓢盆、鋼琴、藏書,還有一些像小朋友隨手畫的塗鴉……
一切都撕得細碎。
不僅她砸,還逼我砸。
最後,砸累了,快天亮的時候,她放了一把火,全燒了。火光衝天而起,照在她臉上,像笑,又像哭。
26
我租了個小房子。
她的身體需要靜養,醫院的環境,並不適合她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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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沒工作,這得花不少錢吧。」她擔心地握住我的手。
我低下頭,掩去眸?的情緒:
「沒事,這些年我掙了不少,你安心住吧。」
她松口氣,笑著道:「那就好,我們淺淺最有本事啦!」
這是這麼多年,我從她這裡聽到的第一句誇贊。
那一瞬間,我差點哭出來。
心裡卻在想,如果這句誇贊早點來就好了。
早點來,我會把所有事情處理得更好。
但現在到,也不晚,對嗎?
27
有一點,我說了謊。
這些年,殷野在金錢上面的確沒有虧待過我,但一來我在物質上並沒有過多追求,二來,我身上的錢越多,我媽就越貪心,她之前一直把我當成無底線的提款機。
現在積蓄是有一些,但坐吃山空肯定不行。
我開始思考,要不要先找個工作。
隻是這樣的話,「邊緣」怎麼辦?還有……陸銘,他也在等我。
我為此相當苦惱。
我媽似乎也看出來了,主動提出要去工作:
「這怎麼行,你身體還在恢復。」
而且她,我印象中就沒上過班,肯定不行。
「怎麼不行?我去洗盤子看大門當保姆都可以,一家人,不能讓你一個人辛苦。」她說。
一家人。
我沒有再猶豫,開始四處投遞簡歷。
這是我的夢寐以求。
為了家,放棄什麼都可以。
28
陸銘來了電話。
我跟他說了很多,說這些日子我媽的變化,說我的喜悅。
這個世界,不會有人比他更懂我,這樣的家,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媽她不太想離開這兒,等我勸好了,我把她一起帶過來!」
他那邊安靜了很久,才道:「那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我也沉默了。
說實話,我這邊的進展並不順利。
明明我的工作履歷相當漂亮,但簡歷投過去總是石沉大海,就算有公司發了邀約面試,談得也相當愉快,但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前兩天,以前的團隊下屬找上了我,希望我回去。
之前公司很多重大項目都是由我負責,我突然辭職,公司那邊也很吃力,雖然高薪聘請了很多人,但總體推進還是不太順利。
「葉總,請您真的考慮一下吧,您離職之後,殷總的脾氣變得很差,整個公司上下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求您回來吧。」
這些事,讓我更加煩躁。
但我還是說:「沒有,一切都好。」
那邊一頓,強調:「葉淺,我可以幫你,任何事。」
「沒有,你好好在那邊幫忙,對了,老師身體還好吧?」
我故作輕松,繞開話題。
陸銘很聰明,且絕大部分的時候都很聽話。
這次也不例外。
「嗯,還好,孫教授也很想你……」
我松口氣,接著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
但那次通話,我們還是鬧得不歡而散。
因為臨到最後,他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信嗎?」
「什麼?」
「她成了一個媽媽,你真的信嗎?」
我立馬掛上電話。
整整二十天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29
那個問題像是預言。
盡管我怎麼逃避,該來的還是會來。
又一次接到警局電話時,我給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
沒事,好好道歉,賠償,事情過後,勸她去看心理醫生,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這次,事情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
第一,這次盜竊金額巨大,一條珠寶項鏈,價值七位數。
第二,這次的受害人,我認識,生意場上,我們曾有過龃龉。
他不願意私下調解。
「除非殷野來求我!」他說。
我不可能去求殷野。
當初離開的時候,我發誓,我決不回頭。
可是,我媽自S了。
割腕未遂。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自己啊!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救我啊!」
她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向我懺悔、向我哭訴、向我祈求。
最後,她握住了我的手:
「女兒,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撥通了殷野的電話。
30
殷野來得很快。
他清瘦了很多,低下頭,請求那個人原諒的時候。
我麻木了。
殷野是個很高傲的人,當初殷家被逼到絕境,他也沒向任何一個,想要羞辱他的人,低過頭。
可是,如今,他卻在我面前,向他曾經看不起的敵人,彎下了腰。
「真是抱歉。」他低頭說道。
能彎下這個腰,後面處理就很快了。
既然是生意場上的敵人,那麼讓渡的自然也是商業的利益。
走之前,那個人很高興:「一條小項鏈罷了,你丈母娘喜歡,拿去就是!誤會!一切都是誤會!哈哈哈哈哈!
「葉總啊,什麼時候能吃到你跟殷總的喜酒?我很期待啊!」
「一定。」殷野攬住我的肩膀,笑得篤定。
31
「至少回到公司。」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眸深邃,「我……我們需要你。」
我已沒有立場拒絕。
我回到了殷野身邊,以總助的身份。
三個月。
這是我們的交易。
回來那天,公司同事、以前下屬都異常高興。
爭相要給我辦接風宴。
殷野以前是不參加這種活動的,在公司,他向來嚴肅,不易親近。
可是,那天他也去了,還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後,同事們紛紛找借口離開。
隻留下我和他。
我送他回家。
公寓,和我走之前沒什麼區別。
我所有東西都在,似乎一切沒變。
我低下頭,向他告辭。
他抵住門,拉住我的手,眼神迷離,聲音被酒意浸染:
「那天,你能找我,我很高興。
「這說明,你最信賴的人仍然是我。
「從今以後,不會有任何你不喜歡的人出現在你面前,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我垂眸,退開一步:
「殷總,你喝醉了。」
這一步,就是我們現在的距離。
殷野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32
我媽開始接受心理治療。
在接受會診的前一天,她很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好。
我安慰她:「不論怎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她笑,漂亮任性了大半輩子的女人,眼角有了皺紋,竟有了慈祥的模樣。
「是啊,你是我的女兒,永遠都是。」
我點頭,心頭莫名不安。
夜晚輾轉難眠,隻能告訴自己,這是好的開始。
新聞上,「邊緣」出了問題。
被曝出有貪汙慈善資金的醜聞。
在網絡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網民憤怒如海浪般呼嘯而來,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邊緣」一下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事情發酵速度超乎我的想象。
這非常奇怪,更像是有心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可是一個非營利性組織又會動了誰的奶酪?
我很擔心,聯系陸銘。
這是上次不歡而散後,我們的第一次聯系。
沉默良久後,他主動開了口:
「我還以為,你以後都不理我了。」
我失笑:「怎麼會。」
破了冰,後面就自然許多。
他告訴我,不用擔心,他會將一切事情處理好。
我問,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針對?
「那又如何?想要我們S,可沒那麼容易!」
他的聲音透著狂妄和狠勁。
「邊緣」的回應非常迅速,鄭重召開新聞發布會,直面大眾質疑。
其中最關鍵的是,「邊緣」一一公開了來自社會各界愛心人士捐贈的所有資金去向。
坦誠,透明,公開,且足夠大膽。
在輿論的野地裡點燃了小小火苗。
「邊緣」能公布,那麼多其他名氣更大的組織為什麼不行?
戰火彌漫,有遮掩,有逃避。
跟「邊緣」形成鮮明對比。
與此同時,不少曾被「邊緣」幫助過的家庭和個人現身說法。
【我是被『邊緣』救活的人,我希望,我將來也能救助更多像我一樣的人。告訴他們,我們並不孤單,我們並不邊緣。】
一名曾因校園霸凌而輕生的少女,在網上分享寫道。
一時間,「邊緣」大放異彩,名氣大振。
陸銘做到了。
33
三月之期過了大半。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我越來越思念。
屬於自由的風。
想回去跟他們並肩作戰,想向母親介紹我的伙伴、朋友、愛好,還有,陸銘。
「就是小時候總愛跟著我的那小子,他現在變化很大,您不一定認得出來了。」
「是麼?」母親垂眸,笑得淡淡。
那時的我,還渾然不覺,沉浸在未來的幻想中。
那份檢查報告,就是在這時候,給了我致命一擊。
34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是夏天,寒氣卻從心底冒出,蔓延至四肢全身。
恐懼讓我喘不過氣。
「什麼時候的事?」
「半月前,醫生說就剩半年了。」我媽抱住我,「沒關系,我這一生也活夠了!」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認命。
在我好不容易享受到這一點點幸福的時候,在我的母親好不容易去愛我的時候,怎麼可以剝奪?怎麼可以失去?
我夜以繼日地查資料,問醫院,問專家,問親歷者。
可是無論我怎麼問,如何查,得到的結果都是不可能。
在我絕望的時候,殷野帶來了好消息。
國外有個實驗室上個月宣布在這一疾病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且已經成功治愈一例,這不再是不治之症。
可治療的時間相當漫長,並且必須在他們實驗室下才能進行。
「淺淺,我們離開這裡,去國外一起幫你媽媽的病治好,重新開始,好不好?」
35
殷野說出這樣的話,我很震驚。
這意味著,他要放棄國內的一切。
放棄這麼多年,在國內辛苦打下的根基。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付出了什麼。
可是,現在他要為了我,將一切拋棄:
「淺淺,我後悔了,我後悔讓你離開,我不喜歡許若晴,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是我太蠢,太笨,鑽牛角尖,我隻是,隻是怕太愛你了……」
人人都說七年之痒,殷野以前也覺得自己遲早會厭倦。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會給葉淺足夠的金錢,補償她這些年陪在身邊的日子。
可是某天,殷野突然發現,自己的喜怒哀樂,不知什麼時候起全系在她身上。
她開心他就開心,她難過他就難過。
她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他就生氣,憤怒甚至恐慌。
葉淺愛他嗎?會一直愛他嗎?像他一樣,今天比昨天更在意,這一秒比上一秒更愛嗎?
思想一旦開了頭,就再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