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我代替嫡姐嫁給沈徹。
他捧著我的手,對天發誓,此生若是負我,萬劫不復。
五年後,他八抬大轎,十裡紅妝,娶回嫡姐。
嫡姐嬌弱,敬茶時打翻手中杯盞。
手上紅了一片,淚珠將落未落,讓人心疼得緊。
沈徹蹙著眉頭不悅,說出的話更是讓我難堪:
「你已經是當家主母了,又何必為難嬌嬌?」
賓客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在看我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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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賭我,離不開沈徹。
我突然覺得膩了。
嫡姐進門當夜,前院紅綢錦色,觥籌交錯。
我留下管家鑰匙,和一封和離書信。
正欲離開,卻被來吃席的當朝首輔抵在門上。
「你放松點,他不會來。」
1
嫡姐顧嬌今日出嫁。
嫁的卻是我相公沈徹。
我端坐在高堂之上,倒也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氣勢。
任誰也無法想象,這是從小在莊子上養大的庶女。
看著昔日嫡姐被牽引著一步一步從正門進來。
嫡姐是前朝丞相獨女。
身份尊貴,容貌、才學在京城貴女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她如今身著大紅婚服,身段玲瓏纖細。
饒是五年來天地大變,她也依舊有女兒家的神態。
可見被人保護得有多好。
而我這個妹妹,看上去竟然比姐姐還年長幾歲。
我想起今早上,侍女如意替我梳頭時惋惜道:
「夫人不過二十一歲,竟也生出白頭發了。」
喜婆引著新娘子一步步跨過馬鞍和火盆。
周圍人跟著看熱鬧。
我卻突然想起五年前。
隻因為嫡姐母親一句「粗鄙丫鬟生的庶女而已」。
我的母親被活活打S,我也被送到了莊子上,和我的乳娘相依為命。
我能回來,是因為我的嫡姐。
父親和沈徹父親一同中舉,同時在朝中做官。s
所以她與沈徹尚在襁褓中就定了親。
隻是後來沈家式微,顧家卻如日中天。
父親生了別的心思,又不願意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
就想到了我。
我用來嫁給沈徹,而嫡姐,則是要去搏一搏那個天底下女子最尊貴的位置。
我從莊子上被接回來時,穿上了我最好最幹淨的衣裳。
可是在看到嫡姐時,還是被她身上華貴的裙子閃了眼。
我攥緊了手裡的包裹,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她越過我,對著父親撒嬌。
「爹爹看看女兒新做的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我低著頭,沒有看到嫡姐眼裡一閃而過的炫耀。
腦子裡卻分神在想,顧嬌,顧嬌,多麼好聽的名字啊!
就像嫡姐一樣,是顧家嬌養的明珠。
而我叫顧桑。
是田間路坎上常見的雜草。
也是相府隻有用到時才會想到的庶女。
「嬌兒,有外人在呢,不得無禮。」
父親明明是呵斥,眼裡的慈愛卻藏不住。
哦,原來我是外人呀。
幸好,三天後我就匆匆忙忙出嫁了。
穿著不合身的嫁衣,在一群陌生人虛情假意的祝賀聲裡,嫁給了沈徹。
恍惚間,嫡姐已經進了正廳。
我端坐不動,看著進來的喜婆丫鬟喜氣洋洋。
嫡姐看我一眼,很快垂下眼簾。
可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隻會低頭自卑的鄉下丫頭了。
我沒錯過她眼神裡的不甘。
顧嬌的不甘我清楚。
昔日她是丞相千金。
是太子妃。
是笑著對我抱怨爹爹又給她買了新镯子的嫡姐。
她是天上皎潔的月。
可朝廷生變。
太子無能,被S。
父親站錯了隊,下了大獄。
她沒了倚仗,墜入汙泥裡。
現在,她從未放在眼裡的庶妹,因為替了她的婚約,成了當家主母,她還要向我敬茶。
她自然不甘心。
2
嫡姐柔柔弱弱端起茶水,垂著眸子走到我面前。
丫鬟已經放好了軟墊,可嫡姐隻是站著,把茶水遞給我。
我沒接。
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嫡姐嬌弱,隻是捧著茶盞站了一會兒,就已經身形搖晃。
沈徹對我使眼色,意味不言而喻。
我隻當沒有看到。
咣當!
嫡姐手抖,茶盞落地。
杯身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不小的聲音。
顧嬌手被燙紅,婚服也濺上了水,洇湿一片。
周圍嘈雜的賓客早已安靜下來。
沈徹被下了面子,怒氣衝衝走到顧嬌身邊。
居高臨下看著我,把顧嬌護在懷裡。
啪!
我的身子歪向一邊,手指緊緊摳住扶手才沒有摔下去。
發髻散掉,臉上的痛感也麻木了。
沈徹面目猙獰地呵斥我:
「你已經是當家主母了,又何必為難嬌嬌?
「妒婦,竟沒有一點容人之量!」
我卻想起了我和沈徹的大婚之日。
洞房花燭夜,沈徹挑開我的蓋頭。
他身上酒氣很重,眼底卻一片清明。
我微微抬頭看他,手裡的喜帕不自覺地絞緊。
龍鳳花燭火光跳動,沈徹握住我的手,含笑喚我桑桑。
他說,他是我的丈夫,讓我喚他阿徹。
他說,從今以後,我便是他唯一的妻。
他說,不要怕,從今以後他就是我的倚仗,會給我撐起一片天。
我勉強穩住身子,看著沈徹溫聲細語安慰懷裡的顧嬌,忽然就笑了。
剛剛那一巴掌我沒哭。
而此刻我卻笑得流淚了。
「你笑什麼!」
我慢慢斂去臉上的笑意,定定看著眼前人,很輕地開口:
「沈徹,我們和離吧。」
3
我說完,正廳陷入S一般的寂靜。
喜婆和丫鬟都垂首站在一邊,收了笑,顫顫巍巍。
沈徹的同僚們也一臉尷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不理會暴怒邊緣的沈徹,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沈徹沒有出聲阻攔,下人們更是不敢攔著。
我和沈徹成親五年,他如今身居高位,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左相。
而我,隻是後院婦人。
所以,哪怕他要踩著我的臉面娶我嫡姐做平妻,哪怕我因此會淪為京城笑柄,也沒有人覺得,我會和他和離。
我走到屏風後面時,聽到正廳有人開口求情。
「沈相,想必夫人也是一時生氣。」
「夫妻哪有隔夜仇,你隔些日子好好哄哄就是。」
「哼!」
沈徹冷哼一聲:「隻是恃寵而驕罷了,不用管她。
「若不是我,哪裡有她今日的榮華富貴?
「你們大可以去問問她,她真的舍得和離嗎?」
沈徹甩了甩寬大的袖袍:「更何況,也隻會是我休妻,哪容得她和離。」
我站在屏風後面,手心狠狠攥住花臺一角,才借力穩住了身形。
我強撐著挺直脊背,但已經淚雨滂沱。
剛成親時他承諾這輩子要給我倚仗,做我靠山。
所以我陪著他,從破落書生成為京城新貴。
卻換來他一句「妒婦,恃寵而驕」。
都說,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萬根針。
可是,被辜負的人,才會明白,那些相信過的山盟海誓,會在被辜負時成為心上密密麻麻的銀針。
4
院子裡的婚禮還是按部就班進行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我在屋子裡面色平靜地清算我的地契、房產和鋪子。
侍女如意憂心忡忡看著我,躊躇了許久才上前。
「夫人,相爺隻是一時糊塗被狐狸精迷了眼,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這個家還是要你主持大局啊。
「夫人,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
我沒有說話,我知道如意在安慰我。
可是婚姻裡一旦清醒,就再也欺騙不了自己。
他幫嫡姐贖身被我發現。
他說怕我多想,說嫡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怕我被世人口誅筆伐,所以他要保全她。
再之後,他宿在嫡姐院子徹夜未歸。
他握住我的手保證隻是一時酒後亂性。
他一次次變本加厲,我一次次退讓。
到最後,反倒是我恃寵而驕,不夠大度。
到了晚上,整座宅子都掛上了紅燈籠。
樹梢走廊掛的朱緞,窗上牆上貼的雙喜,在紅燈籠的映照下喜氣洋洋。
我支走了如意,走出院子,望向前廳方向。
前廳千盞明燈,光華璀璨,看起來好不熱鬧。
我的院子連燈都沒點,烏漆嘛黑一片。
往日裡,我最怕這樣的黑夜。
和沈徹婚後第二年,因為立場不同,我懷著孕被賊人擄走。
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七天七夜不能闔眼。
賊人要用我逼沈徹反水,沈徹拒絕。
他們臣子一生最講究忠義,所以我不怪他。
被救出來時,我身體流產受損,心理上也有了極大的創傷。
自此我便不能獨自面對黑夜。
入睡也需要燭火照明。
沈徹為了補償我,從北地買來碩大的夜明珠,鑲嵌在床頭。
隻為我在半夜驚醒時不會害怕。
隻是如今,這些曾經恩愛的證明都變成了不堪。
我放下管家鑰匙和和離書,仔仔細細最後檢查屋子一遍。
準備離開。
卻撞上一抹視線。
視線的主人雙手抱肩,眼神裡滿是玩味:「沈夫人這麼晚了要去哪?」
我不動聲色退後一步,攥緊手裡的包裹。
「謝相不在前廳吃席,來我這後院,有何貴幹?」
謝辭,當朝首輔,和沈徹並稱雙相。
在當今聖上登上皇位的過程中功不可沒。
隻是他好像一直以來都看不慣沈徹。
沒想到今天他也會來。
謝辭從陰影中走出來,垂手而立。
「沈夫人真是伶牙俐齒。」
5
我被謝辭抵在門上,退無可退。
他的手撫上來,碰到我的臉。
「嘶!」
碰到紅腫的巴掌印,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弄疼你了?還以為沈夫人不怕疼呢!」
他在我耳邊低聲開口,說話的氣息盡數灑入我的脖頸。
有些發痒。
我想推開他,卻被他捏住手腕反扣在門上。
「別動。」
他收緊了我的手腕。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泄氣地閉上了眼睛。
紅腫的半邊臉被覆上清清涼涼的藥膏,好聞的薄荷味道傳進我的鼻腔。
我睜開眼,看向謝辭。
他指腹的溫熱和冰涼的藥膏一起劃過我紅腫的半邊臉。
「還疼嗎?」
我回過神來,側著頭躲開他的手。
「謝大人自重。」
「自重?」
「顧桑,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真好笑。」
謝辭發了狠,扳正我的臉,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與他對視。
「要是真自重,沈夫人兩年前就不該招惹我,還到處宣揚我不行。
「沈夫人還記得這件事嗎?」
謝辭抬手,指尖輕輕描繪我的唇形。
「沈夫人都沒試過,怎麼知道我不行呢!」
我SS瞪著他,試圖警告他不要胡來。
「你也知道的,當時情況緊急,那隻是保命的說辭。」
謝辭卻突然扯著嘴角笑了。
「怎麼改用發帶了,不過確實比早上的發髻好看。」
他一把扯開我束發的發帶,慢條斯理把我的手捆起來。
隨後我就被扔在了床上。
想到清風朗月般的右相被冠上不舉的名聲。
想到他到如今還沒有娶妻。
雖然現在他風光依舊,可是彼時卻因為這件事,他被剝去官服,受棍杖之刑,九S一生。
我明明可以站出來說明真相,可是沈徹勸住了我。
隻因為兩人同朝做官,水火不容。
而那些日子,沈徹在朝堂之上,風頭無兩。
所以,哪怕這件事是我無心冒犯。
可還是因我而起。
謝辭這種天之驕子,一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