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然二十五歲生日,我送了他一對鑽石袖扣。
在我掏出盒子的那一瞬間,他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僵硬和尷尬。
後來,我在 iPad 的同步信息看到了他和哥們兒的聊天記錄。
「哇擦,林稚拿出禮物的時候,我以為她要向你求婚了。」
沈修然回復:「我也嚇S了!我怎麼可能和她結婚!」
「以前不懂事,覺得姐姐香。現在隻覺得十八歲的妹妹好,要不怎麼說男人至S是少年哈哈哈……」
我今年三十歲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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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然大概忘了我手裡的 IPAD 也登錄著他的微信。
所以他那個兄弟群裡的聊天記錄盡數落入我眼裡。
沈修然的興趣廣泛,朋友眾多,喜歡新鮮,喜歡挑戰,喜歡獵奇。
他的精神世界豐富,生活多姿多彩,想法也多。相較於我朝九晚六偶爾還要加班的工作,大學畢業後就開俱樂部的沈修然時間非常靈活。
他有的是自由去做自己感興趣的事,到不同的地方參加各種項目比賽,偶爾心血來潮有了新想法還會約上朋友離開一段時間去尋找,去體驗,去挑戰,事後再向我分享他的喜悅。
他興致盎然地在群裡規劃著自己最美好的年華要體驗的事項,精彩得讓人豔羨。
偏偏都與我無關。
我看著他們的聊天,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
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今晚生日聚會我拿出禮物時,沈修然的表情會那樣僵硬。
那個小小的禮物盒實在是太像戒指盒了。
而沈修然,也太害怕我會趁機跟他求婚了。
我心酸地笑了出來,眼圈微微泛紅。
以前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啊,沈修然。
二十三歲那年我幫閨蜜接剛高考完參加同學聚會的妹妹回家,在他們那個 KTV 包廂裡第一次遇見十八歲的沈修然。
之後他以各種理由做我的小尾巴,執著地追了我兩年,他二十歲生日那天捧著小蛋糕在小區樓下等了三個半小時才等到我出差回來。
他沒有許願。
「我不會把希望寄託於這樣虛無縹緲的許願上,」沈修然那時含笑看向我,好看的眼眸仿佛綴滿了星光,語氣篤定,「我更相信事在人為,你最後一定會成為我的女朋友的。」
少年的愛意熱烈而赤誠,那短暫的對視讓我的心跳瘋狂加速了一下。
我不自然地別開視線,用喝水來掩飾內心的慌亂,卻又忍不住提醒他:「沈修然,你有沒有想過,我比你年長五歲。」
「到了我想結婚的年齡,你的青春還沒結束。」
而他在愣了幾秒後笑彎了眉眼,氣定神闲地說:「過兩年我就到法定結婚年齡了,你那時 27 歲,一切剛剛好。」
因為這一句話,我一直在等這個男孩長大。
一年又一年。
過了法定結婚年齡,又到了美好的二十五歲。
可他依舊年輕,依舊對自由的生活無比熱愛,尚未做好準備進入婚姻生活。
甚至在未來幾年的規劃裡,仍然沒有結婚這一項的安排。
而我今年三十了。
我突然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尷尬的情況。
慌亂地擦掉不自覺掉下的眼淚,把 IPAD 上的微信轉換成我的賬號,在沈修然出來之前拿起手機和鑰匙就出門了。
2
我漫無目的地在小區樓下走著,夏季的夜晚又熱又悶,沒有一點風。
其實不能說沈修然不愛我。
追我的時候是真真切切的用心,交往那麼多年他對我的分享欲也並未消退,看向我的眼裡依舊裹著愛意,潔身自好,對異性有邊界感,對我的家人愛屋及烏。
隻是他愛的東西有很多。
愛熱烈自由的生活,愛新奇未知的探險,愛和朋友在一起狂歡的愜意。
這就顯得他愛我,隻佔據了生活裡極小的一部分。
我贊同愛一個人不需要愛得太滿,也別把愛情當成人生的全部,應該有自己的空間自由。
但分量終歸不該是這樣的輕飄飄。
沈修然心性未定,和朋友玩起來沒心沒肺的,人都找不著,絲毫沒有想過我會多擔心。
我曾肅著臉跟他談及這個問題,他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抱著我道歉時又會讓人忍不住心軟。
之後有時會記得跟我報備,有時又會忘了。
我的工作繁忙,他偶爾會抱怨我留給他的時間太少。
然而當我加班加點趕進度提前完成工作,湊一個小假期過二人世界,他可能又會改變主意,對朋友的邀約更感興趣。
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原地等他回來。
他來去自如,我畫地為牢。
會孤獨,會心累,會對我們的未來茫然,卻依舊不忍折了他的自由。
每當他風塵僕僕回來,眉眼繾綣地在我耳邊一遍遍低喃著好想我,眼底的情深快要把我淹沒時,我總會在心裡嘆氣,妥協。
再等等他吧。
不曾想過,到底還要等多久,他才會為我長久停留。
我們相識七年,相愛五年,沈修然心心念念的人依舊是我,他的兄弟都調侃他徹底栽我手裡了。
最先動心的人確實是他。
可最後被穩穩拿捏的人卻是我。
沈修然的來電喚回了我的思緒,他問我去哪了,上個洗手間出來就不見人。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事,「突然想喝酸奶,就下樓買了,要不要給你帶點什麼?」
沈修然想了兩秒,語氣輕快,「關東煮!就我愛吃的那幾樣!」
我嗯了一聲,掛斷電話抬腳往便利店走去。
那晚我始終沒有提及微信聊天記錄的事,看著沈修然的睡顏思緒紛亂徹夜未眠。
第二天選擇自欺欺人地當無事發生。
兩點一線的生活依舊平靜又平淡。
直到有一天上班時收到爸爸出事的消息,我的腦子瞬間嗡地一下空白了。
3
沈修然回我電話的時候距離我找他已經過去三個小時,我爸剛從急救室做完手術轉到普通病房。
緊繃的神經得到片刻的放松後我才發現自己全身的力氣好像瞬間被抽光一樣,脫力地坐在長廊的椅子上,手裡還拿著電話,眼圈卻一點點泛起了紅。
電話那頭沈修然的聲音帶著未散盡的愉悅,像往常一樣跟我分享著他跑哪裡參加賽車比賽又獲得了什麼榮譽。
和前一刻我看著身上多處包扎,虛弱不已的爸爸湧出的心疼心酸形成了鮮明對比。
察覺到我的沉默,沈修然頓了頓,問道:「阿稚,怎麼了?對了,你給我打了三通電話是有什麼事嗎?比賽的時候我手機鎖休息室櫃子裡了。」
我按了按眉心,重重呼出了一口氣,聲音微啞地開口,「我爸剛做完手術。」
前幾天我媽生病住院,因為我要上班,公司離家單程要兩個小時,所以是我爸負責往返陪護,沒想到今天他就出車禍了。
我並非沒法一個人處理這些事,但也會希望這種時候身為男朋友的沈修然能趕到我身邊。
哪怕什麼都不做,隻給我一個擁抱,那也足以讓我重新獲得氧氣。
然而從趕去醫院的路上到我爸做手術期間,我分別給他打去了三通電話,無一接聽,我就沒再打了。
沈修然的擁抱在又一個三小時過去後姍姍來遲地補上了。
他的比賽就在鄰市,坐高鐵隻需要一個多小時,結束和我的通話之後推掉團隊的慶功宴趕了回來。
我在他懷裡聽著那一聲聲道歉整個人都有些安靜,因為最害怕和最心痛的時候,我獨自躲在樓梯間已經哭過了,也平復了情緒。
我向公司申請了休年假,沈修然也留下來和我一起照顧爸媽。
有一說一,沈修然雖然比我小五歲,但是在照顧人這方面,耐心程度不亞於我。
他懂禮貌會說話,性格主動放得開,是屬於很討長輩喜歡的那種年輕後輩。
剛帶他回家見家長那會,爸媽當晚曾試探性問我,不覺得沈修然年齡有點小嗎。
但是架不住我喜歡他,爸媽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後來時間久了,他們倒是越來越喜歡沈修然了。
拎著醫院提供的保溫瓶打了一壺開水回到病房時堂姐已經帶著三歲的小女兒過來看我爸了,媽媽也在一邊逗孩子玩一邊跟堂姐闲聊。
小孩兒正是古靈精怪的可愛年齡,經常逗得我爸媽眉開眼笑。
堂姐很順口就來了一句,以後阿稚生了小孩啊,估計二叔二嬸都要搶著帶,舍不得放手了。
她看向我,笑著問:「阿稚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我上揚的嘴角僵了一瞬。
那一刻我竟有點慶幸沈修然不在現場,沒有聽到這句話。
我抿抿唇回了一句不急。
爸媽聞言眼神黯淡了下來,刺得我心裡一痛。
堂姐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未說出口的是什麼。
沈修然固然還年輕未定性,可我早就到了爸媽渴望我成家的年齡。
4
堂姐呆了半個多小時就有事要走了,外甥女拉著我的手不願放開,我心一軟,牽著她一起下樓。
下樓途中堂姐想了又想,還是開口說:「阿稚,別怪堂姐多嘴,你真的應該考慮一下結婚的事了,再拖一拖年齡也就大了。」
「二叔二嬸有多喜歡小孩你也看得出來,同齡人都在帶孫子孫女了,他們平時也就隻能逗別人家的小孩玩。他們嘴上不說,其實一直心急你的終身大事,隻是不想給你壓力。」
「你不常在家裡住,聽不到家那邊左鄰右舍會怎麼議論你,所以可能沒什麼感覺。但是二叔二嬸不一樣,他們什麼不好的議論都會聽到,心裡會不好受。」
「你和修然也談了好幾年了,可以定下來了。拖幾年才懷孕生子的話,身體恢復都沒那麼快。」
我聽著失了神,有一些地方確實是我沒有考慮到的。
工作之後我就自己在公司附近租房子,呆在家裡的時間少之又少,很多事情並不知曉。
比如我大齡未婚會成為左鄰右舍茶餘飯後或是闲來無事聊起的話題。
比如生活在那個環境裡的爸媽不得不聽到別人對我的議論。
我可以不在乎外人怎麼說我,但我爸媽不能。
我喉嚨發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能胡亂地點了點頭。
堂姐見我點頭,眼裡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
「阿稚,有時候真的不知道哪天意外就會來了。像這次二叔二嬸輪流入院,幸好都沒有生命危險,不然還沒看到你結婚,多遺憾,對不對?」
其實已經有遺憾了。
我二十八歲那年奶奶病重,作為她唯一一個尚未成家的孫女,彌留之際奶奶看向我的眼神滿是遺憾。
遺憾沒能親眼看著我出嫁。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說出任何話了,隻能微微用力握著我和沈修然搭在一起的手,給予最後的祝福。
奶奶剛去世那段時間我時常會夢到以前的事,她笑得一臉慈祥地對我說:要是能早點看到我的阿稚乖孫嫁人就好嘍。
我總會哄她一定會看到的,奶奶每次聽到我這麼說都很開心。
但我最後還是失言了。
堂姐帶著自己的小女兒離開後,我回到病房前沒有進去,木然地站在門口看著裡面無聲嘆氣的父母出神。
直到垂在身側的手被人牽住,十指相扣。
我微微側頭,沈修然正站在我身旁垂眸凝視著我,目若流星。
他另一隻手提著從家裡帶來的保溫瓶,裡面裝著燉湯。
當初為了抓住我的胃,從小養尊處優的他沒少在廚藝方面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