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頭看沈松庭,他眉間溫和的倦意,似江南落了一場細雨。
「我保證,我再也不見他了。」
「那你,可不可以,放他走?」
與沈松庭低垂的目光相觸,我落入了一池柔軟的春水裡。
他說:「可以。」
「隻是,瑤瑤,你說過的話,得算數。」
「別再騙我了……」
他頓了頓:「倘若一定要騙,就騙到底,別半途而廢。」
「否則,」他輕扣著我的後頸,貼著我呢喃道,「我真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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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了顫。
用仙法假孕,是我被沈松庭帶回府後,司命出的主意。
司命說,從帝君的態度來看,他仍對我餘情未了,所以得下猛藥。
我好奇地問:「那這孩子,算是沈松庭的,還是蕭辭的?」
「你得先讓帝君以為,這孩子是他的。」
「等取得了他的信任後,再一次背叛他。因你私奔不成,對他心懷怨恨,所以選擇給他下毒。這都危及生命了,他肯定得對你S心了吧?」
「這樣大起大落,讓他嘗盡情愛的苦楚,最後心如S灰,必能勘破此劫。」
給沈松庭下慢性毒藥很容易。
這方面他沒懷疑過我。
直到大夫解毒後,他身體病弱,昏迷過去,他的下屬繼續查,這才查到了毒的來源,是我。
8
沈松庭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見我。
「為什麼?」
他面色蒼白,低咳不止,卻寧肯拖著病體,也執意要聽我一個解釋。
大抵是因為他以為我懷著他的孩子吧。
我低頭看了眼顯懷的肚子,笑道:「因為,我懷的不是你的孩子啊,是蕭郎的。和你的每一次,我都喝了避子湯啊。」
「你早些S,就沒人攔著我和蕭郎在一起了啊……」
「若是走運些,興許這孩子還能繼承家業,後半輩子我們一家三口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呢……」
沈松庭安靜地聽完,接著壓制不住的,猛烈咳了起來。
而我無動於衷地看著,隻在他終於止住咳後,語焉不詳地問了句:「疼嗎?」
被枕邊人下了毒,疼嗎?
知道夫人懷了情郎的孩子,疼嗎?
沈松庭不語,面頰卻泛起病態的潮紅。
「疼就該放手啊。」
放下,勘破,然後回天上做你那無欲無求的清珩帝君啊。
可沈松庭偏不。
他就那麼望著我,然後一點點捉住了我的手。
溫柔到古怪地問我:「瑤瑤不要我了嗎?」
原本清潤風雅、從容不迫的貴公子,此刻風度盡失,似玉山之將傾。
搖搖欲墜,脆弱至極。
仿佛我說一個是字,他就會崩潰。
這樣卑微又狼狽的姿態,實在誘人摧折。
沈松庭低咳起來。
他用力地捉住我,與我十指相扣。
「若我將這孩子視若己出呢?」
「瑤瑤不是喜歡看我受盡折磨的樣子嗎?」
「不然也不用費盡心思將我哄到手,又棄我如敝履。」
「一邊說著誅心之言,一邊與我共赴極樂。」
「盼我早S,卻偏偏選擇了有藥可解的毒。」
「瑤瑤喜歡的,我給你,好不好?」
「別不要我。」
「沈松庭,你有病吧?」
「對,我有病。」沈松庭淡定點頭,清雋的面龐透著某種頹敗卻又癲狂的美。
他顫抖著貼過來親吻我:「我病得很重,要疼S了,瑤瑤幫幫我。」
我直往後退,掰開沈松庭的手,然後毫不留情地走掉了。
9
可我沒想到的是,隔日,蕭辭傳音給我,說京城裡出現了魔族的蹤跡。
而司命也突然聯系不上了。
怎麼會這麼巧?
一想到他們有可能是衝著沈松庭來的,我立刻去尋他。
找到他時,他和沈家護衛剛與幾名魔族對上。
護衛雖眾,卻不佔絲毫優勢。
僅僅一道魔氣,便S傷大半。
而沈松庭轉過身,見到突然出現的我時,極為震驚。
「瑤瑤?」
我二話不說,直接提劍朝魔族砍去。
餘光瞥見沈松庭正往這邊來,便隨手設下了一道屏障。
將他與所剩侍衛隔絕在後。
凡身無法越過,也無法聽見屏障外的聲音。
晚我一步的蕭辭也到了。
他不擅打鬥,隻守在那道屏障前,一邊輔助我,一邊朝領頭魔族喊話:「天魔兩族休戰已久,閣下此舉,是要撕毀和約嗎?」
那魔族一笑:「此地是凡間,我要帶走一個凡人,與天魔兩族和約何幹?」
「你!強詞奪理!一個凡人需要你們這麼勞師動眾?」
蕭辭朗聲道:「你們這麼做,無疑是在宣戰!」
「上一戰,魔族損失慘重,精英S傷過半!連魔君都被封於淨靈淵!你確定,此時再挑戰火,是明智之舉嗎?」
那魔族終是冷下臉:「區區淨靈淵,也想困住君上?」
他陰沉的目光掠過屏障後的沈松庭:「君上重回魔族之日,必將帶領我等一統三界!」
重回魔族?
當年,是清珩帝君親手將魔君封在淨靈淵的。
除了清珩帝君,誰都解不開。
我悚然一驚。
因為,沈松庭身上帶有清珩帝君的一味神魂!
而淨靈淵之下,不止封了魔君一人。
還有自天地初開,便不S不滅,唯有封在此處,以維穩三界的各類兇靈。
若淨靈淵被開啟,後果不堪設想!
眼下,我已仙力難支,隻得通過燃燒仙壽,短時間內,強行衝開身上封印。
指望以此,S出一條生路。
驟然洶湧的仙力和被此吸引的天地靈氣,瘋狂湧入寒霜劍。
一劍落。
氣貫長虹,霜滿天。
對面皆被冰雪覆身,戰力不存。
除卻,領頭那位。
他的劍終於出鞘,卻叫我與蕭辭皆驚。
那是魔君座下第四護法,陳宗澤的劍。
我絕非他對手。
剛才那一招,已傾我所有。
氣血上湧,喉頭腥甜。
我勉力支撐。
之前設下的屏障,也因我迅速衰弱的仙力,漸漸消散。
沈松庭見我處境,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擋在我身前。
陳宗澤的劍氣,驟然凝滯。
10
「別動她!」沈松庭對陳宗澤說,「我和你們走。」
我SS看著沈松庭,剛想開口,卻因動了火,終是撐不住,開始大口大口地咳血。
他慌亂至極地來擦,卻怎麼也擦不盡。
沈松庭的淚落在我手背上,和血混雜一處。
他渾身發顫,碰也不敢碰我了。
隻回身朝陳宗澤大喊:「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求你,救救她……」
他在,哀求一個魔……
下凡前,我被封住了情魄。
司命認為,隻有這樣,我才絕無可能被感情所誤,可以保持最客觀的態度。
「沈松庭……」
他一怔,忙貼過來看我。
「我疼……」我輕聲對他說,「好疼……」
「對不起……瑤瑤。」他望著我,眼裡滿是疼惜、痛苦、自責。
仿似恨不得以身代我。
「一會就不疼了。他對我有所圖謀,一定會救……」
話未說完,沈松庭便陡然停住了。
他緩緩地低頭朝下看去。
一柄鋒利的匕首,被我送入了他的心口。
我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
除了S他,強行讓他歸位。
我已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隻要他在最後時刻,對我S心。
歷劫便也成了。
縱然歷劫失敗,他將會失去半數修為。可若我什麼都不做,看著他被魔族帶走,淨靈淵一開,三界必將大亂!
隻好賭一把了。
沈松庭的面色慘白,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胸前洇開的血跡、膝上沾滿的泥濘,汙了他一身白衣。
曾經風度翩翩的清貴郎君,現下奄奄一息,落魄至極。
失了尊嚴後,他又要失掉性命了。
「為什麼?」
「你指望我回答什麼?」我平淡地反問他,「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竟還對我心存幻想嗎?」
沈松庭強撐著,與我對視,眼裡的光就這麼一點點熄滅。
取而代之的,終是止不住的委屈和恨意。
被曾經日日夜夜、耳鬢廝磨的戀人,一次比一次更深地背叛,任他如何清風朗月,也終是要恨的罷。
「姜瑤,你……」
我不知他後半句是什麼。
因為,沈松庭S了。
而一股無比澎拜、純正的神力正在復蘇。
那是屬於,清珩帝君,沈溯的。
11
浩蕩的神力朝陳宗澤席卷而去。
直接震碎了他的心脈。
與此同時,淺色的金光傾落,治愈了沈家護衛,和我。
如此實力之差,想來歷劫成功了。
隻是仍有一絲違和感湧上我心。
按理說,清珩帝君是不會輕易插手凡人命數才是。
而這般動靜之下,失聯的司命終於有了回音。
人間與仙界的時間流速不同。
於司命而言,他隻是走開了短短一刻鍾而已。
「剛被陛下召去開緊急朝會了,沒想到就這麼會工夫,竟生了這麼大的亂子。」
「好在清珩帝君歷劫成功了,此事你辦得很好!辛苦了!」
我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沈溯的目光,便落到了我身上。
他身上的白袍已煥然一新,潔白如雪。
而那柄凡鐵所鑄的匕首,已被他的神力震落,不可能再傷他一毫。
我正準備恭賀他歸位。
沈溯卻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他垂下眼,一語不發地拿出帕子來擦我臉頰血跡。
我下意識地側過頭,避開了他。
沈溯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他看向我,烏黑的眼裡,是一片空茫的S寂。
如風雨欲來前,最後的寧靜。
違和感更甚。
我微顫著接過帕子,笑道:「我自己來就好……」
沈溯語氣平靜:「你在怕我?」
我搖頭:「沒啊。」
「是因為,我居然還沒S嗎?」
我蒙了。
清珩帝君沈溯,知曉前因後果,絕不會有此一問。
會這樣問的,隻可能是,凡人沈松庭。
可是怎麼可能呢?
他明明恢復了修為,連怎麼使用仙法也記得。
可為什麼卻隻有沈松庭的記憶,而沒有沈溯的記憶呢?
「為什麼不說話?」
「你想聽什麼?」面對這未曾預料到的場景,我有些無奈。
沈松庭望著我,文雅清俊的面龐看上去無比冷靜、理智。
但他的回答,卻叫我覺得他此刻不清醒到了極點。
因他微笑著,一句句教我:「說你是喜歡我的。」
「說你S我的時候,和我一樣疼。」
「說我們是夫妻,生同衾、S同穴。要永遠在一起。」
我被他震住了一瞬,啞然失語。
見我不肯說,沈松庭低低一笑:「瑤瑤現在,就連騙都不肯騙騙我了嗎……」
他俯身撿起那柄沾滿他血跡的匕首,冰冷的刀鋒順著我的衣裙緩緩滑動,最後停在了我的心口。
與我的心跳共振。
我以為沈松庭是恨極了,想要捅我幾刀泄憤。
但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微陷的刀刃處。
我沁出的血珠,與他的血相融。
密不可分。
隨後繁復難解的仙文浮現,將我們籠罩在內。
我努力地看,卻不解其意。
直到終於趕到的司命驚聲高呼著阻止。
沈松庭充耳不聞。
隻捂住我的耳朵,擋住我的視線。
讓我於寂靜無聲處,隻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
陣法快要成了。
他說:「瑤瑤……隻要我們同生共S了……」
「你就沒法再丟掉我了。」
他的語氣如此溫潤,平和。
卻是在無比冷靜地,發著瘋。
司命傳音給我,說這是同生陣。
真真正正的生S相隨。
他教了我一段仙咒。
是助那些歸位有變數的歷劫者,盡快恢復仙界記憶,忘卻凡塵的。
我用了司命的法子,果然效果卓著。
沒過多久,像是被燙到一樣,攬在我腰上的手驀然一顫。
沈松庭眼裡的病態、痴戀在那一瞬化為烏有。
半晌,他松開手,後退了一步。
而司命笑著迎上前:「恭祝清珩帝君歷劫歸位。」
12
我休了五百年來第一個長假。
隻是我未曾想過,會在我的寢殿外,迎來一個意外的訪客。
他站在我庭院的梅樹下。
仰頭看花。
孤高、蕭肅的背影,如松柏一樣挺拔出挑。
聽見我的腳步聲,他回頭看我。
我在距他數步之外時停了下來,朝他行了一禮:「見過清珩帝君。」
沈溯的目光有如實質,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片刻後,他挪開視線:「不必多禮。」
我烹茶招待沈溯時,殿外的黃昏已至。
沈溯微微垂眼看著茶盞:「你很喜歡梅花嗎?」
玉質的茶盞上雕刻著梅。
我愣了愣神,不知怎的,在窗外折進來的晚霞裡,瞧見了沈松庭的影子——梅林裡,皎皎如玉的公子望著我微笑。
「姜姑娘,你很喜歡梅花嗎?」
許是我沉默過長,沈溯抬頭看向我。
我頷首道:「是的。」
我與沈溯,此前在仙界,並無私交。
最深的交集,便是在天牢。
他已忘掉了凡間的一切。
我與沈松庭的過往,永遠留在了凡間。
所以,我猜不到他的來意。
想必是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