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仰頭看沈松庭,他眉間溫和的倦意,似江南落了一場細雨。


「我保證,我再也不見他了。」


 


「那你,可不可以,放他走?」


 


與沈松庭低垂的目光相觸,我落入了一池柔軟的春水裡。


 


他說:「可以。」


 


「隻是,瑤瑤,你說過的話,得算數。」


 


「別再騙我了……」


 


他頓了頓:「倘若一定要騙,就騙到底,別半途而廢。」


 


「否則,」他輕扣著我的後頸,貼著我呢喃道,「我真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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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了顫。


 


用仙法假孕,是我被沈松庭帶回府後,司命出的主意。


 


司命說,從帝君的態度來看,他仍對我餘情未了,所以得下猛藥。


 


我好奇地問:「那這孩子,算是沈松庭的,還是蕭辭的?」


 


「你得先讓帝君以為,這孩子是他的。」


 


「等取得了他的信任後,再一次背叛他。因你私奔不成,對他心懷怨恨,所以選擇給他下毒。這都危及生命了,他肯定得對你S心了吧?」


 


「這樣大起大落,讓他嘗盡情愛的苦楚,最後心如S灰,必能勘破此劫。」


 


給沈松庭下慢性毒藥很容易。


 


這方面他沒懷疑過我。


 


直到大夫解毒後,他身體病弱,昏迷過去,他的下屬繼續查,這才查到了毒的來源,是我。


 


8


 


沈松庭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見我。


 


「為什麼?」


 


他面色蒼白,低咳不止,卻寧肯拖著病體,也執意要聽我一個解釋。


 


大抵是因為他以為我懷著他的孩子吧。


 


我低頭看了眼顯懷的肚子,笑道:「因為,我懷的不是你的孩子啊,是蕭郎的。和你的每一次,我都喝了避子湯啊。」


 


「你早些S,就沒人攔著我和蕭郎在一起了啊……」


 


「若是走運些,興許這孩子還能繼承家業,後半輩子我們一家三口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呢……」


 


沈松庭安靜地聽完,接著壓制不住的,猛烈咳了起來。


 


而我無動於衷地看著,隻在他終於止住咳後,語焉不詳地問了句:「疼嗎?」


 


被枕邊人下了毒,疼嗎?


 


知道夫人懷了情郎的孩子,疼嗎?


 


沈松庭不語,面頰卻泛起病態的潮紅。


 


「疼就該放手啊。」


 


放下,勘破,然後回天上做你那無欲無求的清珩帝君啊。


 


可沈松庭偏不。


 


他就那麼望著我,然後一點點捉住了我的手。


 


溫柔到古怪地問我:「瑤瑤不要我了嗎?」


 


原本清潤風雅、從容不迫的貴公子,此刻風度盡失,似玉山之將傾。


 


搖搖欲墜,脆弱至極。


 


仿佛我說一個是字,他就會崩潰。


 


這樣卑微又狼狽的姿態,實在誘人摧折。


 


沈松庭低咳起來。


 


他用力地捉住我,與我十指相扣。


 


「若我將這孩子視若己出呢?」


 


「瑤瑤不是喜歡看我受盡折磨的樣子嗎?」


 


「不然也不用費盡心思將我哄到手,又棄我如敝履。」


 


「一邊說著誅心之言,一邊與我共赴極樂。」


 


「盼我早S,卻偏偏選擇了有藥可解的毒。」


 


「瑤瑤喜歡的,我給你,好不好?」


 


「別不要我。」


 


「沈松庭,你有病吧?」


 


「對,我有病。」沈松庭淡定點頭,清雋的面龐透著某種頹敗卻又癲狂的美。


 


他顫抖著貼過來親吻我:「我病得很重,要疼S了,瑤瑤幫幫我。」


 


我直往後退,掰開沈松庭的手,然後毫不留情地走掉了。


 


9


 


可我沒想到的是,隔日,蕭辭傳音給我,說京城裡出現了魔族的蹤跡。


 


而司命也突然聯系不上了。


 


怎麼會這麼巧?


 


一想到他們有可能是衝著沈松庭來的,我立刻去尋他。


 


找到他時,他和沈家護衛剛與幾名魔族對上。


 


護衛雖眾,卻不佔絲毫優勢。


 


僅僅一道魔氣,便S傷大半。


 


而沈松庭轉過身,見到突然出現的我時,極為震驚。


 


「瑤瑤?」


 


我二話不說,直接提劍朝魔族砍去。


 


餘光瞥見沈松庭正往這邊來,便隨手設下了一道屏障。


 


將他與所剩侍衛隔絕在後。


 


凡身無法越過,也無法聽見屏障外的聲音。


 


晚我一步的蕭辭也到了。


 


他不擅打鬥,隻守在那道屏障前,一邊輔助我,一邊朝領頭魔族喊話:「天魔兩族休戰已久,閣下此舉,是要撕毀和約嗎?」


 


那魔族一笑:「此地是凡間,我要帶走一個凡人,與天魔兩族和約何幹?」


 


「你!強詞奪理!一個凡人需要你們這麼勞師動眾?」


 


蕭辭朗聲道:「你們這麼做,無疑是在宣戰!」


 


「上一戰,魔族損失慘重,精英S傷過半!連魔君都被封於淨靈淵!你確定,此時再挑戰火,是明智之舉嗎?」


 


那魔族終是冷下臉:「區區淨靈淵,也想困住君上?」


 


他陰沉的目光掠過屏障後的沈松庭:「君上重回魔族之日,必將帶領我等一統三界!」


 


重回魔族?


 


當年,是清珩帝君親手將魔君封在淨靈淵的。


 


除了清珩帝君,誰都解不開。


 


我悚然一驚。


 


因為,沈松庭身上帶有清珩帝君的一味神魂!


 


而淨靈淵之下,不止封了魔君一人。


 


還有自天地初開,便不S不滅,唯有封在此處,以維穩三界的各類兇靈。


 


若淨靈淵被開啟,後果不堪設想!


 


眼下,我已仙力難支,隻得通過燃燒仙壽,短時間內,強行衝開身上封印。


 


指望以此,S出一條生路。


 


驟然洶湧的仙力和被此吸引的天地靈氣,瘋狂湧入寒霜劍。


 


一劍落。


 


氣貫長虹,霜滿天。


 


對面皆被冰雪覆身,戰力不存。


 


除卻,領頭那位。


 


他的劍終於出鞘,卻叫我與蕭辭皆驚。


 


那是魔君座下第四護法,陳宗澤的劍。


 


我絕非他對手。


 


剛才那一招,已傾我所有。


 


氣血上湧,喉頭腥甜。


 


我勉力支撐。


 


之前設下的屏障,也因我迅速衰弱的仙力,漸漸消散。


 


沈松庭見我處境,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擋在我身前。


 


陳宗澤的劍氣,驟然凝滯。


 


10


 


「別動她!」沈松庭對陳宗澤說,「我和你們走。」


 


我SS看著沈松庭,剛想開口,卻因動了火,終是撐不住,開始大口大口地咳血。


 


他慌亂至極地來擦,卻怎麼也擦不盡。


 


沈松庭的淚落在我手背上,和血混雜一處。


 


他渾身發顫,碰也不敢碰我了。


 


隻回身朝陳宗澤大喊:「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求你,救救她……」


 


他在,哀求一個魔……


 


下凡前,我被封住了情魄。


 


司命認為,隻有這樣,我才絕無可能被感情所誤,可以保持最客觀的態度。


 


「沈松庭……」


 


他一怔,忙貼過來看我。


 


「我疼……」我輕聲對他說,「好疼……」


 


「對不起……瑤瑤。」他望著我,眼裡滿是疼惜、痛苦、自責。


 


仿似恨不得以身代我。


 


「一會就不疼了。他對我有所圖謀,一定會救……」


 


話未說完,沈松庭便陡然停住了。


 


他緩緩地低頭朝下看去。


 


一柄鋒利的匕首,被我送入了他的心口。


 


我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


 


除了S他,強行讓他歸位。


 


我已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隻要他在最後時刻,對我S心。


 


歷劫便也成了。


 


縱然歷劫失敗,他將會失去半數修為。可若我什麼都不做,看著他被魔族帶走,淨靈淵一開,三界必將大亂!


 


隻好賭一把了。


 


沈松庭的面色慘白,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胸前洇開的血跡、膝上沾滿的泥濘,汙了他一身白衣。


 


曾經風度翩翩的清貴郎君,現下奄奄一息,落魄至極。


 


失了尊嚴後,他又要失掉性命了。


 


「為什麼?」


 


「你指望我回答什麼?」我平淡地反問他,「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竟還對我心存幻想嗎?」


 


沈松庭強撐著,與我對視,眼裡的光就這麼一點點熄滅。


 


取而代之的,終是止不住的委屈和恨意。


 


被曾經日日夜夜、耳鬢廝磨的戀人,一次比一次更深地背叛,任他如何清風朗月,也終是要恨的罷。


 


「姜瑤,你……」


 


我不知他後半句是什麼。


 


因為,沈松庭S了。


 


而一股無比澎拜、純正的神力正在復蘇。


 


那是屬於,清珩帝君,沈溯的。


 


11


 


浩蕩的神力朝陳宗澤席卷而去。


 


直接震碎了他的心脈。


 


與此同時,淺色的金光傾落,治愈了沈家護衛,和我。


 


如此實力之差,想來歷劫成功了。


 


隻是仍有一絲違和感湧上我心。


 


按理說,清珩帝君是不會輕易插手凡人命數才是。


 


而這般動靜之下,失聯的司命終於有了回音。


 


人間與仙界的時間流速不同。


 


於司命而言,他隻是走開了短短一刻鍾而已。


 


「剛被陛下召去開緊急朝會了,沒想到就這麼會工夫,竟生了這麼大的亂子。」


 


「好在清珩帝君歷劫成功了,此事你辦得很好!辛苦了!」


 


我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沈溯的目光,便落到了我身上。


 


他身上的白袍已煥然一新,潔白如雪。


 


而那柄凡鐵所鑄的匕首,已被他的神力震落,不可能再傷他一毫。


 


我正準備恭賀他歸位。


 


沈溯卻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他垂下眼,一語不發地拿出帕子來擦我臉頰血跡。


 


我下意識地側過頭,避開了他。


 


沈溯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他看向我,烏黑的眼裡,是一片空茫的S寂。


 


如風雨欲來前,最後的寧靜。


 


違和感更甚。


 


我微顫著接過帕子,笑道:「我自己來就好……」


 


沈溯語氣平靜:「你在怕我?」


 


我搖頭:「沒啊。」


 


「是因為,我居然還沒S嗎?」


 


我蒙了。


 


清珩帝君沈溯,知曉前因後果,絕不會有此一問。


 


會這樣問的,隻可能是,凡人沈松庭。


 


可是怎麼可能呢?


 


他明明恢復了修為,連怎麼使用仙法也記得。


 


可為什麼卻隻有沈松庭的記憶,而沒有沈溯的記憶呢?


 


「為什麼不說話?」


 


「你想聽什麼?」面對這未曾預料到的場景,我有些無奈。


 


沈松庭望著我,文雅清俊的面龐看上去無比冷靜、理智。


 


但他的回答,卻叫我覺得他此刻不清醒到了極點。


 


因他微笑著,一句句教我:「說你是喜歡我的。」


 


「說你S我的時候,和我一樣疼。」


 


「說我們是夫妻,生同衾、S同穴。要永遠在一起。」


 


我被他震住了一瞬,啞然失語。


 


見我不肯說,沈松庭低低一笑:「瑤瑤現在,就連騙都不肯騙騙我了嗎……」


 


他俯身撿起那柄沾滿他血跡的匕首,冰冷的刀鋒順著我的衣裙緩緩滑動,最後停在了我的心口。


 


與我的心跳共振。


 


我以為沈松庭是恨極了,想要捅我幾刀泄憤。


 


但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微陷的刀刃處。


 


我沁出的血珠,與他的血相融。


 


密不可分。


 


隨後繁復難解的仙文浮現,將我們籠罩在內。


 


我努力地看,卻不解其意。


 


直到終於趕到的司命驚聲高呼著阻止。


 


沈松庭充耳不聞。


 


隻捂住我的耳朵,擋住我的視線。


 


讓我於寂靜無聲處,隻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


 


陣法快要成了。


 


他說:「瑤瑤……隻要我們同生共S了……」


 


「你就沒法再丟掉我了。」


 


他的語氣如此溫潤,平和。


 


卻是在無比冷靜地,發著瘋。


 


司命傳音給我,說這是同生陣。


 


真真正正的生S相隨。


 


他教了我一段仙咒。


 


是助那些歸位有變數的歷劫者,盡快恢復仙界記憶,忘卻凡塵的。


 


我用了司命的法子,果然效果卓著。


 


沒過多久,像是被燙到一樣,攬在我腰上的手驀然一顫。


 


沈松庭眼裡的病態、痴戀在那一瞬化為烏有。


 


半晌,他松開手,後退了一步。


 


而司命笑著迎上前:「恭祝清珩帝君歷劫歸位。」


 


12


 


我休了五百年來第一個長假。


 


隻是我未曾想過,會在我的寢殿外,迎來一個意外的訪客。


 


他站在我庭院的梅樹下。


 


仰頭看花。


 


孤高、蕭肅的背影,如松柏一樣挺拔出挑。


 


聽見我的腳步聲,他回頭看我。


 


我在距他數步之外時停了下來,朝他行了一禮:「見過清珩帝君。」


 


沈溯的目光有如實質,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片刻後,他挪開視線:「不必多禮。」


 


我烹茶招待沈溯時,殿外的黃昏已至。


 


沈溯微微垂眼看著茶盞:「你很喜歡梅花嗎?」


 


玉質的茶盞上雕刻著梅。


 


我愣了愣神,不知怎的,在窗外折進來的晚霞裡,瞧見了沈松庭的影子——梅林裡,皎皎如玉的公子望著我微笑。


 


「姜姑娘,你很喜歡梅花嗎?」


 


許是我沉默過長,沈溯抬頭看向我。


 


我頷首道:「是的。」


 


我與沈溯,此前在仙界,並無私交。


 


最深的交集,便是在天牢。


 


他已忘掉了凡間的一切。


 


我與沈松庭的過往,永遠留在了凡間。


 


所以,我猜不到他的來意。


 


想必是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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