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開口後我才知道,原來是徹查他歷劫消息被泄一案,已經有了結果。
一個潛藏已久的魔族臥底被查了出來。
拔出蘿卜帶出泥,連著我的舊案亦被洗清了。
甚至因為助沈溯歷劫有功,擬連升我三級。
隻是,這個消息,為什麼是由沈溯傳給我呢?
13
這消息盡人皆知後,我與沈溯的流言蜚語便傳遍了仙界。
說是清珩帝君在歷劫中對我上了心,回到天上仍對我念念不忘,所以為我翻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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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討厭啊。
沈溯……和流言。
倒有一人,找到我面前,說相信我與帝君什麼都沒有。
是這五百年來一直相信我、關照我,待我如同妹妹一般的陸凌仙君。
為慶祝我沉冤得雪,升了仙階,他特地開了一壇好酒邀我共飲。
隻是,席間,他似有醉意,問我願不願意與他結為道侶,堵了這漫天蜚語。
我一時滯住。
見我情態,陸凌隻笑著說請我好好考慮考慮。
我對陸凌不曾設防。
所以我喝得昏昏沉沉時,也未覺得是酒有問題。
隻當是我酒量淺。
隻是,陸凌扶著我,送我回去的路上,碰見了沈溯。
而我一見到那張臉,就情不自禁地喚了一句沈松庭。
等我再回過神來,我已經身處寢殿。
殿內隻有我與沈溯兩人。
向來清冷的帝君垂目:「沈松庭是誰?」
14
眼前的人像一抔清冷聖潔的雪。
生於眾山之巔。
而我想要融化他。
化成一池春水、一捧月光。
或是一個溫柔的吻。
他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越界而不自知的探尋。
我已混亂到無法分辨。
隻靠進他懷裡笑:「是瑤瑤的夫君。」
沈溯頓住。
他既沒有順勢來抱我,也未自此將我推遠。
隻是看著我,平靜地問。
「你哪來的夫君?」
我迷惘地回望著他:「不就是你嗎?」
與他對視的時間被無限拉長了。
無聲無息。
暗潮洶湧。
好像下一刻,就會掀起滔天巨浪。
迎著我不解的目光,沈溯慢慢伸手,扶住了我的後腰。
他閉了閉眼,似乎這樣的觸碰讓他感到不適。
但他沒有松開我,隻將我攬得更緊。然後忽而用力地將我往上託。
「看清楚,我是誰。」
平緩的語氣,含著極淡的情緒。
上位者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是我自沈松庭身上,從未感受過的。
我緩緩地眨了眨眼。
依舊親昵地、依賴地,像很多次抱住沈松庭那樣,抱住他。
「沈松庭……」
沈溯偏要與我一個不清醒的人講道理。
「沈溯。」
「什麼?」
「叫我沈溯。」他一字一頓地教我念他的名字。
「沈……溯……」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
卻也很討厭。
於是我皺著眉推開了他。
倒入床榻裡,團成團。
「你走開……」
沈溯垂首,看著來回滾動的我:「為什麼?」
「不要沈溯,討厭沈溯……」
一個枕頭砸向他:「你快走開……」
「那你要誰?」沈溯冷靜地問我。
我現在已經不隻是意識不清醒了。
情況加重了。
我胡亂地扯著衣襟,又熱又渴又難受。
於是賭氣道:「除了沈溯,誰都可以。」
沈溯僵住了。
片刻後,他語氣淡淡地陳述一個事實:「可現在隻有我。」
「要我幫你嗎?」
見我不想理他,隻難受地忍耐著。
他又問:「我不碰你。」
「讓我幫你嗎?」
好半晌。我不情不願地問:「怎麼幫?」
淺金色的神力越過簾帳,輕輕落於我的額間。
於頃刻間,進入了我的靈識。
一場雪崩。
將我淹沒。
我的每一塊靈魂碎片都在與雪交融。
化成湿潤的、氤氲著霧氣的涓涓細流。
是一般唯有道侶才會親密到如此地步的,神交……
15
我全然清醒後,難忍怒氣地看向帳外的沈溯。
明明除了神交還有其他方法!
哪怕什麼也不做,我熬一夜也便過去了!
為什麼採用如此越界冒犯的手段?
曾纏繞我數日的噩夢,在那一刻又冒了出來。
陰冷潮湿的天牢裡,來提審我的沈溯對我說:「要求天帝誅S通敵叛徒的折子,已堆滿凌霄殿。」
「明日,天牢將會開放。」
「姜瑤,你知道這場戰爭的S傷人數是多少嗎?」
「那些失去至親的人,來到這裡。」
「你猜,他們會對你做什麼?」
「所以,告訴我,你是通過什麼方式與魔界聯絡的,可還有其他同黨……」
「我便可保你一命。」
「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沈溯卻先開了口。
「你喝的酒裡,被下了醉情散。」
「那個陸凌,離他遠一點。」
「與你無關!你出去!」我冷冷地說。
陸凌的事,我自會處理。
沈溯沒有走。
簾帳無風自動。
他自上而下地俯視著紅暈未退的我,輕聲問道:「你是在為他說話嗎?」
「這裡不是天牢,你這語氣是在審我嗎?」我不耐。
沈溯頓了頓:「你提到天牢,是在為那樁案子生我的氣嗎?」
「一樁陳年舊案而已,」我打斷他,「我有什麼理由生清珩帝君您的氣呢?」
「我被冤枉,是遭魔族陷害所致。」
「對我的懲戒,是天帝直接降下的旨意。」
「你介入此事時,我的案子已被定性。」
「是我久聞你清正之名,堅持一定要見你一面,否則不會籤字畫押。你才來經手此案的。」
「你翻閱了所有指向我的證據,也按照我提供的方向去查證了,隻是沒有找到任何利於我的東西而已。」
「你做了你該做的一切,我生什麼氣啊?」
我當然明白他隻是公事公辦。
比起和他全無私交的我,他必然更相信證據。
可這並不影響那時的我恨他!
在那種情境下,每個來天牢審我的人,我都恨!
恨到最後,又不知該恨誰了。
因為他們都隻是在秉公辦案而已。
流程上每一步都沒有問題。
惡人是魔族臥底。
而現在,他也被繩之以法。
似乎連恨這種情緒,也不該存在了。
沈溯注視著我:「你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了我的身上。而我讓你失望了。」
我語氣惡劣:「這與今天的事無關!」
「我剛才有沒有讓你走開?你還……」
「在我眼裡,你今日所為和陸凌的無恥行徑沒什麼不同,都讓我感到惡心!」
沈溯看著我,屬於帝君的威壓,無聲無息地散開。
連空氣都沉重了。
實力之差,如同天塹。
那是一種讓人禁不住畏懼、戰慄,最後向他臣服的力量。
而沈溯甚至沒有特意調用它,隻是無意識地動了怒。
因為他很快收了回去。
「滾出去!」我看著沈溯,一字一頓。
16
長假結束後,我接到的第一份差事,是有關淨靈淵的。
近日,駐守在附近的仙官發現,不知是何緣故,明明沒有任何異動,但淨靈淵的封印正在變弱。
這份上報的文書流轉到了我處。
我與另一位同僚,奉命一起去拜訪清珩帝君。
畢竟,仙界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淨靈淵的情況。
他的住所,無召不得入。
這是我第一次來。
院子裡,種著一池蓮花。
凡間有篇寫蓮的文章,十分有名。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不多時,殿門開了。
沈溯聽完了我與同僚的匯報後,頷首表示,他早些時日已知曉此事,會處理。
他的語氣鎮靜而平和,似乎這件令大家如臨大敵的事,在他那裡不算什麼。
拜別他前,同僚客套地說,凡有能用得上我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沈溯的視線便緩緩落在我客氣含笑的面容上:「如此,那便麻煩二位了。」
沈溯請我們入了藏書閣。
讓我們從一堆浩如煙海的古籍裡,整合出有關淨靈淵的信息。
我與同僚整理了一下午,有用的資料並不多。
我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往後靠去時,才發現沈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後。
他正扶著我的椅背,與我看著同一頁。
見我回頭,沈溯語氣淡淡地提點我:「認真一點,別分神。」
同僚聞聲望來,見我坐著,沈溯站著,趕忙搬了把椅子來。
沈溯便坐到了我與同僚中間。
我被打斷了思緒,想喝點茶,潤潤喉。
沈溯十分自然地提起壺,將我面前半空的茶盞倒滿了。
同僚一時間看呆了。
見他盯著,沈溯問:「陸羽仙君要不要也添點茶?」
陸羽驀地起身朝他拱手道:「不……不必了。清珩帝君,實在抱歉。我忽然想起來,文昌閣還有件要緊事,正等著我去辦呢。」
「您看,不如讓瑤光仙子留在此處,繼續查,等我一辦完那邊的差,便立刻回來,可否?」
瑤光,是我晉升了仙階後的封號。
沈溯點頭:「好。」
陸羽走後,殿內徹底安靜下來。
來這裡的路上, 陸羽和我聊起了沈溯。
我才知,原來那日沈溯在告知我冤屈洗清、連升三級的消息時, 並沒有告訴我,他認為自己在那樁冤案裡, 有失察之過,所以自請降罪, 受罰天雷之事。
天雷是按受罰者修為劈下的。
沈溯比我的修為強大很多。
所以他的刑罰, 也比我當時要重得多。
「若非清珩帝君自罰, 哪有人敢罰他啊?連天帝陛下遇事都得和他商量著來……帝君真是公正嚴苛,對自己也不例外啊。」陸羽感慨。
「查得怎麼樣了?」沈溯的問話讓我回了神。
我搖搖頭:「沒查到什麼有用的。」
「隨我下界走一趟。」沈溯合上了書卷。
17
沈溯帶我來到了淨靈淵附近。
隔著老遠, 我都能感到一股令人十分不適、難忍的汙濁之氣。
沈溯見我皺眉,便輕扣著我的手腕。
舒緩的神力湧入,抵消了所有汙濁。
他松開我時, 我的腕間多了條銀鏈, 鏈子中間掛著……一顆種子?
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
「這顆種子, 有淨化的作用。你若喜歡, 可以種在你的院子裡。若不喜歡, 回去便扔了罷。」
「好。」
沈溯查探了一番。
「怎麼樣, 您看出什麼了嗎?」
「今夜無月。」
我愣了愣,緊張地問:「沒月亮預示著什麼很糟糕的事嗎?」
沈溯側身看了我一眼, 烏黑的眼裡隱隱含著難得柔軟的笑意。
「不,隻是有點遺憾而已。」
「那您是有解決辦法了嗎?」
「對。」沈溯點點頭。
「那我們現在回去?」
淨靈淵外忽然落起了雨。
傾盆大雨。
「等雨停吧。」沈溯看著我說。
18
那日後, 我再未見過沈溯。
很快, 再聽說淨靈淵的事時, 異狀已經解決了。
清珩帝君沈溯,以身為器,鎮守淨靈淵。
那裡終年隻有漫古長夜。
無星無月,萬籟俱靜。
一個愛潔之人, 要永遠被困在那,淨化濁氣。直到他的神力徹底消散於世間。
我想起他院中養的那池蓮,雖出淤泥而不染,可根莖始終深植於泥潭,永遠也無法擺脫。
原來見我與陸羽時,沈溯已然知曉淨靈淵的封印為何在變弱。
也知道,重固封印的唯一方法是什麼。
沈溯殿裡的仙官說, 他把他的一切都留給了我。
為我謀了個闲職。
不必守在九重天。
可以像我喜歡的那樣,天上人間,四處走一走, 看一看。
仙官將他最後寫的那張便箋交給了我。
「天高海闊。」
「隨意度春秋。」
長劍墜地,發出哀鳴的聲響。
「作(」後來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那顆種子, 在我的瑤光殿內生了根, 發了芽。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梅樹始終沒有開過一朵花。
直到三百年後, 我在樹下,見到了一個故人。
「你……是誰?」我驚訝地看著他。
而他清雋的面容在我的注目下, 泛起了薄紅。
「我叫沈松庭。」他答。
「誰給你起的名字?」我看著他身後第一次迎風而綻的梅花, 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這裡靈氣濃鬱,梅樹開了靈智,修成了仙靈。
「自我有意識起, 有一道神念就告訴我,我叫沈松庭。」
是當年清珩帝君歷劫時,落在沈松庭體內的神魂……
「姑娘你呢?」
「我叫姜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