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那時候真的很好的。」
「路上遇到撿瓶子的奶奶，他會趕緊把自己手裡的水喝完，然後走過去遞給老奶奶。」
「兜裡總會揣著現金給路邊乞討的爺爺奶奶。」
「下雨天叫外賣總會給騎手額外打賞。」
「我喜歡吃慄子，他就偷偷剝好兩大袋給我。」
……
我收拾好藥箱，給自己貼好創可貼，然後安靜看著她。
她說的一切我都知道，也都經歷過。
對的，很久以前，寧川是個明亮亮的人，對我很好，也很愛我，我時常慶幸自己能夠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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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的我眼眶通紅，眼裡泛起水意。
她拉起我的手，另一隻手摸了摸我頭上的紗布。
「但是姐姐，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原本以為身邊如果一直都是同一個人的話，應該會幸福的。」
「不開心的話，分開也沒關系。」
「媽媽說過的，開心最重要。」
常晴抱住我，身體在微微顫抖。
許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迸發，遲來的關心一下子讓我的情感決堤。
於是，十八歲的常晴與三十二歲的常晴相擁，然後大哭。
媽媽最後幾年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經常會把我忘了，有時候連家在哪都不知道，總是走丟。
我無法接受最愛我的人變成這樣，總是躲起來偷偷哭。
無數次乞求上天拿我的壽命去換媽媽活得更久些。
還好小女孩的枕頭不是蕎麥枕，要不然就會長出一片禾苗海。
「你是誰啊？怎麼在我家裡。」
「你為什麼叫我媽媽，我不是你媽媽啊。」
「這是哪裡啊，不是我的家吧。」
……
每次聽到媽媽的話，我都要忍著巨大的痛苦一句一句去安慰她，照顧她。
可是快要去世時，媽媽記起了我。
她笑著看我，撐著最後的力氣摸了摸我的臉。
「晴晴，對不起。」
「開心最重要，好不好，晴晴要開心。」
寧川陪著我安葬了媽媽，然後跪在媽媽面前許諾會娶我，會讓我幸福，會好好照顧我愛我。
可他今天也說了。
他說「你媽已經不在了。」
承諾不作數，愛意是謊言，年少的情深禁不住時光的磨礪。
許多年了，我一直騙自己沒關系的，他還是愛我的，他以前對我那麼好，他還是很喜歡我的。
寧川，連我自己都幫你欺騙我，可你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我。
4
十周年紀念日當天。
我給他發了信息，但是他一直沒回我，也一直沒回家。
太陽升起又慢慢移向西方。
我換上許久不穿的裙子，然後看向垂頭喪氣的常晴。
「走嗎，一起去做蛋糕。」
她挽起我的手，與我一同出了門。
做了個粉粉的愛心蛋糕，中間塞了滿滿的芒果餡，她努力地在上面畫著兩顆紅心，然後撒上很多的草莓凍幹碎。
我坐在一旁笑著看她，然後兩個人收拾好回家。
買了些菜。
做了糖醋排骨，紅燒肉，剁椒魚頭……
滿滿一桌。
常晴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撐著臉看我，眼裡全是敬佩。
「你好厲害啊，會做那麼多菜，我還不會呢。」
我擺好飯菜，然後放好蛋糕，在她對面坐下。
「沒關系，現在媽媽還可以給你做。」
我知道她之前聽到了寧川的話，但她刻意忽略了。
媽媽的離開對她來說，還太沉痛。
兩個人相顧無言，沉默坐著。
「他……會回來嗎？」
「也許吧。」
我低著頭，看了眼手機。
「你還回來嗎？」
「今天紀念日，你真不回來了？」
「蛋糕我買回來了。」
「寧川，不回來我們就離婚吧。」
……
沒有回應。
夜色越來越深，氣氛越來越沉悶。
坐在對面的常晴總偷偷看我，眼底一片不安。
手機震動了幾下，我拿起來。
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號被我設置消息免打擾了，周檸這次是用寧川的號發給我的。
「你看吧，寧川哥還是沒選你。」
「紀念日又怎麼樣，不還是比不上我姐。」
「當初要不是你搶走了寧川哥，我們現在一家肯定很幸福！」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視頻。
餐桌旁坐著周檸的父母，寧川陪坐在旁邊，悉心為他們夾菜，幾個人聊著天，像一家人一樣。
剛想關上視頻，裡面的聲音卻突然傳來。
「小川啊，是夢夢沒這個福氣，要是她還在，你們不知道能有多好……」
「小川，是我們不好啊，你都成家了還讓你來陪我們。」
「小川，你真的不喜歡夢夢嗎。」
視頻裡的寧川沒有遲疑，隻是伸手拍了拍他們的後背。
「阿姨，叔叔，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肯定會對夢夢好的。」
……
視頻的結尾，是周檸的嘲笑聲。
我呆呆看著手機屏幕，四肢染上麻意，鼻子很酸。
心裡像什麼東西斷了一樣，徹骨的疼痛一瞬而過，然後釋然。
桌子上早沒了熱氣，空氣顯得太安靜了。
今天是我們的十周年，但是隻有我一個人慶祝。
飯菜慢慢變涼。
蛋糕也慢慢坍塌，沒了形狀。
手機裡全是綠色的信息。
我不再等待，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女孩。
「要是我跟他離婚，你會怪我嗎？」
她沒有說話，臉上比我先有眼淚。
她站起身，拿著塑料刀切開了蛋糕，兩顆紅心被分開了，蛋糕被分成兩半，一半擺在我的面前，一半進了垃圾桶。
十八歲的常晴在蛋糕上插了一支蠟燭，然後點燃。
「媽媽說過，開心最重要。」
「媽媽不會怪你，我也不會怪你。」
躍動的火光下，她臉上的淚痕明明滅滅，像小小的瀑布，流入塵埃。
明明難過的應該是我，但她比我更快流出眼淚。
5
我沒有猶豫，分開這件事早就已經在心裡想了無數遍，隻是一直沒有勇氣，也不舍得十幾年的感情。
但是現在沒關系啦，媽媽說的對，我開心最重要。
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搬離了這個地方，回到了以前與媽媽一起住的房子。
早已經到了深夜，來不及清理房間，我隻能先鋪好床湊合一晚。
「一起睡吧，不早了。」
兩個人洗漱好，一起上了床。
她鑽進我的懷裡，抱住了我，鼻子還是紅紅的。
「媽媽已經不在了嗎？」
「辛苦了。」
不知道說些什麼，我隻輕輕嘆息一聲，然後回抱住她，沉沉睡去。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觸及我們身上，暖暖的。
我慢慢睜開眼。
很久沒睡的這麼安穩了，我身了個懶腰，然後拿出手機。
有一條寧川的信息。
「別無理取鬧了，行嗎？」
能給我發信息，估計是因為早上沒人做早飯了吧。
「約個時間去民政局辦理一下離婚。」
我轉頭看了看還在床上的常晴，忍不住笑了笑，然後起身洗漱了一下，開始打掃衛生。
很久沒回來了，地上還有桌子上有很厚的灰塵。
我逐一打掃了一遍。
看著眼前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局，那些回憶在我腦海裡翻湧。
媽媽好像又出現在我面前，給我做好吃的，給我買好看的衣服，安慰愛哭的我……
眼睛熱熱的。
我把洗幹淨的抹布晾在架子上，然後出門買了早飯。
回來時常晴坐在樹下的椅子上，呆呆盯著門口，看見了我，臉上展開笑容。
「給你買了早飯，來吃。」
「我以為你回去了呢，嚇S我了。」
她接過我手裡的雞蛋餅，看著我坐在她身邊。
「姐姐，我現在知道了他不愛你了，那我回去的話，怎麼面對他呢。」
「好麻煩啊，我應該很喜歡他的，但是他在未來對我太差了，我又不應該喜歡他……」
我看著她一口一口吃著餅，然後遞過去一杯豆漿。
「沒關系的，注重當下。」
「起碼那個時候，他是真的很喜歡你。」
「不用在意未來，我會千百次地拯救自己，你也會的。」
「隻要記得媽媽的話就好了，我們開心就好。」
當天晚上，十八歲的常晴離開了，她回去了。
我們相互揮手告別，並一起承諾一定會幸福的。
寧川沒再發信息給我。
又是冷處理，他似乎覺得這一招對我很有用。
我也不再理他，而是安心住在家裡開始寫稿子。
時間過得很快，恍恍惚惚就來到了國慶。
寧川沒有找我聊過離婚的事，也沒再跟我吵過架，但是周檸的消息卻隔三差五發過來。
「寧川哥又來我家咯。」
「寧川哥說你離家出走鬧脾氣，很幼稚哈哈哈哈哈哈。」
「寧川哥又給我姐買了一大束鬱金香。」
……
我一條一條看著，心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手指點了點，給她回了個大拇指。
門口傳來汽車停下的聲音，我沒太在意，門卻被打開。
我放下手機，抬起頭。
是寧川。
他看著坐在椅子上的我，身旁的桌子上全是零食。
「不是說了嗎，垃圾食品少吃，對身體不好還浪費錢。」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關你屁事。」
「常晴，鬧夠了沒，鬧夠了就跟我回家，這兩天國慶，我們要回家陪我爸媽吃飯。」
我咬了一口手裡的蘋果。
「你不會以為離婚是開玩笑的吧，我是認真的，你看看你哪天有空，咱們去把證領了。」
「誰樂意回你家啊，給你家大掃除還要買菜做飯，家務全包，說得好聽是回家陪你爸媽吃飯，說的不好聽不就是去你家當保姆嗎？我可不去。」
「你讓周夢或者周檸去唄，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寧川盯著我，眼裡帶著憤怒。
「你有完沒完啊，有沒有點慈悲心，這麼說夢夢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別人都是結了婚越來越賢惠，你倒好，越來越惡毒了。」
「你有完沒完，我給你臉了是嗎，我孩子沒了的時候，被你爸媽欺負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硬氣，你現在裝什麼爛好人。」
「寧川，我真是眼瞎才看上你。」
「常晴！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提起來，離婚對你有什麼好的，離開我你怎麼養活自己，什麼都幹不好……」
「不勞你費心，我可以活的很好。」
手上的蘋果啃完，我抬抬手，把果核扔進垃圾桶。
「你這兩天不是在周夢家過得挺好的嗎。」
「檸檸給你發的？我隻是去看看叔叔阿姨，你能別那麼善妒嗎。」
你看，他其實都知道，但他允許一切發生。
「結婚紀念日的事情我跟你道歉，禮物我過兩天補給你，現在好了吧？跟我回去吧。」
我不再說話，隻是呆呆看著他。
他到現在，都覺得我是隨便哄哄就會好的嗎？
「寧川，說真的，我們離婚吧。」
他的眼裡閃過錯愕，似乎沒想到我會拒絕。
繼而是惱羞成怒。
他轉身出去，摔上了門。
「常晴，你最好永遠別回來！」
6
我無奈笑了笑。
成年男人，怎麼還那麼幼稚。
我在家裡安靜待了幾天，恍惚間似乎快到媽媽生日了。
買了些鮮花和水果，還有一個小小的蛋糕，我要去看看媽媽。
小雨綿綿，青綠蔓延，樹葉被雨滴輕輕拍打著。
墓園靜謐，耳邊隻能聽到腳步落在石板上的聲音。
走到熟悉的墓前。
我擺好鮮花和水果，然後慢慢放好蛋糕，認真看著碑上媽媽的照片。
很鮮活，很溫柔，與以前別無二致。
「媽媽，我來看你啦。」
我拿出紙巾，細細擦著碑上的灰塵，然後一點一點低聲說著最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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