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就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刻。」
我沒有告訴現在的江野,那時候的他曾跟我講,他身旁的座位永遠是我的。
畢竟他可是個很有責任心的男人。
我說:「好好好,把命都交給你。」
這下是真的把命都交代在你手裡了啊。
江野沒聽完。
因為沈柔換好了賽車服出來了。
沈柔坐在江野身邊,有些害怕地往江野身邊靠了靠。
我別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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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願意去看沈柔坐的位置。
那個位置曾經是江野親口承諾的,隻屬於我的位置。
14
江野手握著方向盤,不自覺地緊了緊。
沈柔見他遲遲不出發,關心地問:「怎麼了,阿野,哪裡不舒服嗎?」
江野突然有些煩躁,手指似乎不聽使喚。
「想想你曾經賽車的畫面,是不是很厲害?」
我繞過起點的人群,走到江野身邊。
瘦小的手拍在他的肩上,消瘦得能清晰地看到骨骼。
江野偏頭看我的臉。
「怎麼這麼瘦?場上風大,別把你吹走了。」江野不自覺地嘟囔。
我衝他笑了笑。
「方向盤,剎車油門還有座椅,這些都是你曾經最熟悉的東西。
「你隻是在練習,你看周圍,還有很多保護措施。」
我察覺到身後沈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收回了手,走開了。
賽場上男人有些僵硬的身軀,不自覺松了下來。
我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江野帶著沈柔在賽道上一圈又一圈。
慢慢地,江野越來越自信。
車速開始往上提。
江野突然加速的瞬間,我心一緊,猛地一下站起來,緊盯著賽道上黑色的身影。
一陣轟鳴,終點的格子旗揚起。
直到江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懸著的心才放下。
江野那麼聰明又那麼優秀的人,我還在擔心什麼呢?
江野不知道我偷偷拍了好多他在賽車場上的張照片。
「怎麼都很模糊啊?」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江野以前說我不會拍照是真的。
不過我還是從幾十張模糊側臉中,終於抓拍到一張正臉。
紅藍頭盔裡無可挑剔,精致的正臉。
15
回去的路並不好走。
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山下。
天色微暗。
我實在沒力氣了,渾身疼得厲害。
從前江野總說我不愛運動,體力差。
所以一般出門他都會提前問我要去哪裡,如果很近的話他就陪我一起走路過去。
說鍛煉身體。
我不大想搭理他。
大多數時候,並不是我不想走路或者是鍛煉。
其實根本就是這人晚上的精力過於旺盛。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渾身酸疼。
我嘆了口氣,朝著身後濃濃墨色望去。
最後一次看你賽車了,阿野。
你身邊的人也不會再是我了。
不過,你今天穿著賽車服、意氣風發的樣子,真的很帥。
16
我第一次見江野時,他是什麼樣子?
有點害羞,容易臉紅,跟在一起後的江野差別很大。
那時候我們都是學校的志願者,去社區給留守兒童輔導功課。
在一個明媚的午後,我拿著課本正和身邊的小朋友讀課文。
忽然,一道明亮的聲音闖了進來:「下課嘍!看看哥哥給你們帶了什麼好吃的!!!」
我聞聲轉過身,一個跟我一樣穿著志願服的男生拎著大包小包的零食水果走進了自習室。
所有的小孩子都湊到了他的身邊。=:
「哥哥!你來啦!」
「江野哥哥,我好想你呀!!!」
「江野哥哥,我幫你擦擦汗。」
男生彎下腰,青春白淨的臉蛋湊過去,一雙稚嫩的小手拿著一張沾了墨水的紙巾在他臉上輕輕擦拭。
「擦好了嗎?哥哥要給你們發零食嘍。」
我忍著沒笑出聲。
等人發完東西後,我見他似乎還在自己的挎包裡找著什麼,也沒多想,便走過去拿出一張湿巾紙:
「擦擦臉吧。」
眼前的人手上的動作一頓,耳尖不知何時微微泛紅。
他匆匆看了我一眼,沒接我手裡的紙巾,反倒是加快了手裡翻找的速度。
「你在找什麼?」
摸索了一會兒,終於從包裡掏出了一小支唇膏和護手霜。
「這是潤唇膏和護手霜,給你的。」
我有些驚訝。
看著眼前的人手掌都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了他手裡的東西。
「謝謝。」
「不客氣。」
「你擦擦臉吧,剛才那個小女孩給你擦臉的紙上有墨水。」
江野臉上閃過一絲的慌張。
接過我手裡的湿巾紙胡亂地在臉上擦拭著。
我實在看不過去,笑著說:「需要我幫忙嗎?」
他遲疑了一下,抿了抿唇,道:「麻煩了。」
男生微微躬身,一雙清澈的眼睛就那麼湊了過來。
這距離……他的皮膚真的很白啊……
眼睫毛還很長,眼尾還有一顆淚痣。
我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心跳莫名加快……
我深呼一口氣,淡定淡定。
「好了嗎?」
江野忽然輕聲開口問,嗓音略微低沉了些:
「哦,好了好了。」
我轉身將紙巾扔進了垃圾桶。
「不過,為什麼要給我這個啊?」
我指的是潤唇膏和護手霜。
他神色一愣,不大自然道:「入冬了,天氣幹燥,你可能會需要這個。」
這下輪到我臉紅了。
我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
好幹,好粗糙,還有一絲血腥味。
我就是頂著這樣的狀態跟人家講話,跟那些小朋友講課的???
我順便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快腫起來的凍瘡手……
這倒是每年冬天的慣例。
小時候,我奶奶還會給我抹點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油。
我聞不慣那股味道,到中學的時候即便手再難受,我也不要抹了。
高三那年奶奶走了,我收拾衣櫃的時候,看到了奶奶藏在角落裡的一個黑色小方瓶。
我打開聞了聞,正是從小到大每年冬天她抹在我手上的油。
我一直留著沒舍得用。
江野第二個注意到我手上凍瘡的人。
我盯著手裡的唇膏和護手霜許久,低聲說了句:「謝謝。」
後來,我的每一次志願者活動,身邊總會多一個身影。
直到大一上期結束,最後一次支教課結束,他才正式介紹了他的名字。
江野。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17
「江野……江野」
意識逐漸回籠,我緩緩睜開雙眼。
四周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再熟悉不過。
護士見我醒來,手裡的動作停下來,同情地看向我:「你家人知道你的病情嗎?」
我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偏頭看向窗外。
霧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下雪了嗎?
我張嘴問護士今天是幾號,聲音有氣無力。
「17 號。」
還好,還來得及。
我轉頭對護士說:「我要出院。」
「你等等,蔣醫生說等他做完手術送你回去。」
是蔣銘嗎?
當初決定接受最後治療的那段時間,蔣銘作為主治醫生,對我很照顧。
我很感激,卻做不了什麼去回報。
我無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別人的好。
「我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你幫我跟蔣醫生說一聲謝謝。」
護士神色復雜地看向我,問:「可你這個樣子,自己能走嗎?你的家人呢?不然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吧。」
我垂眸,腦海是五歲時我媽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頭也不回的畫面。
18
那天早上,媽媽很早就把我叫起來了。
她換了一身我從來沒見過的裙子,化了妝,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以前早上起床,我總是要親親她的臉。
但是媽媽那天很漂亮,漂亮到我不敢靠近她。
「媽媽,你今天好漂亮。」
媽媽溫柔地摸著我的頭,眼眶紅紅的,看著我說:「那是因為你外婆很漂亮呀。」
我追著媽媽問:「那我呢,我好看嗎?」
她沉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說:「嗯。」
「奶奶說我眼睛和嘴巴長得像媽媽,鼻子像爸爸,繼承了你們長得最好看的地方。」
提到爸爸,我的眼神又暗淡下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爸爸。
媽媽沒有注意到我有點不開心。
她從衣櫃裡翻出一個棕色的包,拉開拉鏈,從裡面拿出一個灰色的錢包。
然後她從裡面拿出幾張紅色的鈔票,還有零零碎碎的幾張,疊好放進自己的包裡。
「媽媽,你要上街給我買蛋糕嗎?」
我突然想起昨晚上奶奶說明天是我的生日,她問我想吃什麼。
我說我要吃大雞腿和蛋糕。
奶奶樂呵呵地答應我。
媽媽的臉上閃過一絲我不明白的不自然,背過身道:
「對呀,媽媽馬上就上街給你買蛋糕,你要乖乖在家,不許往後山跑,也不要去李奶奶家的池塘邊。」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沙沙的,但她還在繼續說:「謝伯伯家的小狗很兇,要咬人,你沒事別往他家去。上學路上和隔壁的陳旺一起,他是哥哥,你嘴巴甜一點,在學校裡有什麼事情就和老師說……」
媽媽的話還沒說完,我急切地打斷。
「好啦,我都知道了!!媽媽你快上街吧,不然蛋糕都被別的媽媽買走了怎麼辦!」
「我想要草莓蛋糕可以嗎,媽媽?」
「菠蘿的也行,反正我要吃大蛋糕。」
媽媽沒有再回我的話。
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用手抹著臉上的東西。
我跟著媽媽走到院子裡。
她站在桃樹下,背著一個不起眼的包,就在樹下站了那麼一會兒。
我端了一張板凳,坐在門口,朝媽媽揮手:「媽媽,我等你回來,我會很乖的!」
我笑得很開心。
媽媽很久後才轉過身。
她說你要乖乖地,媽媽走了。
再見。
「媽媽再見!」
腦海裡想著香甜的蛋糕,我笑著跟媽媽告別。
19
從清晨到黃昏,日升到日落。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隔壁上山放牛的陳旺哥哥牽著自家的黃牛從院前經過,跟他一起的還有一個一身新衣服的大哥哥,陳旺哥哥問我一個人傻坐在門口幹什麼。
我一天沒喝水,口幹舌燥的,但還是扯著嗓子說:「我在等我媽媽!我媽媽上街給我買生日蛋糕了!」
他身邊的大哥哥說:「這麼晚了還沒回來嗎?城裡的車早就停了。」
我搖搖頭,並不理會他的話,固執地坐在板凳上等啊等。
等到了星星,等到了月亮,等到了早出晚歸,幹完農活回來的奶奶。
可我就是沒等到媽媽。
奶奶問:「坐在門口喂蚊子嗎?」我搖搖頭,說我在等媽媽,等媽媽給我買蛋糕。
奶奶沉默了很久。
她漆黑的眼眸望向遠山,終於還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她放下背篼,最上面是一個白色塑料袋。
那是一袋香噴噴的烤馍馍。
「奶奶去晚啦,蛋糕店的蛋糕都被人買走了。」
我開始大哭。
好像是因為蛋糕,但似乎也並不是。
20
雪越下越大。
我開了暖氣,但依舊覺得冷。
往年冬天,江野總是比我更為小心。
手套,熱水袋,手暖寶在家從不離手。
跟他在一起的這幾年,我的手再也沒有生過凍瘡。
我起身換了熱水袋,弄完後又繼續畫畫。
這是我答應江野的生日禮物。
江野總覺得我從來沒有給他畫過一張畫。
怎麼可能呢?這個笨蛋。
去年生日,他委委屈屈地說想要我的畫,畫什麼都行。
在他不顧白日黑夜對我壓榨下,我舉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