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謝世子院裡的啞巴丫鬟。


 


謝家傾覆,他將年僅五歲的妹妹託付給我。


 


小小姐年幼、嬌氣。


 


我帶著她亡命天涯,捉魚摸蝦、寫字繡花。


 


本想著將她養大,再為她攢一份嫁妝。


 


謝世子突然回來了。


 


1


 


我帶著小小姐謝見微逃亡千裡,從京都到金陵,不敢白日趕路、不敢走官道。


 

Advertisement


用了三個月。


 


摸黑走夜路,才趕到金陵。


 


小小姐年幼、嬌氣,她不肯走路、要吃好的,還嫌棄我是個小啞巴,沒法陪她說話。最嬌縱的一次,她把身上掛著的小荷包砸向我:


 


「你走啊!我不要你伺候!」


 


「嬤嬤呢!」


 


「我要嬤嬤伺候,要娘狠狠地打你板子!」


 


這種時候,我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好撿了荷包在旁邊看著她。


 


她才五歲。


 


還不知道,什麼叫一家傾覆、滿門抄斬。


 


也不知道他們侯府因為卷入黨爭,被人汙蔑構陷參與奪嫡,而老皇帝怒不可遏,判了謝家滿門抄斬。


 


她本該成為刀下亡魂。


 


是錦衣衛踹門的那個夜晚,她的兄長謝世子將她帶了出來。


 


他渾身都是血,胳膊上被人砍了兩刀,卻始終沒有放下懷裡的妹妹,見到我時,鄭重地將妹妹託付給我。


 


「秋蘭,你和其他丫頭不一樣。」


 


「她們都是家生子,你自小就在外頭討生活,求你將我妹妹送去金陵舅舅家,好讓她避過這一難。」


 


我其實是可以像其他丫頭一樣,自己逃的。可我想起我這樣的小啞巴,本是在世子院裡打雜都輪不上,是娘去世時,我偷銀子給她買棺材,偷到謝世子頭上。他瞧我可憐,給我娘買了薄棺,帶我回去。


 


讓我有衣穿、有食吃,不用再行偷竊。


 


於是,點頭應下了。


 


謝世子給了我一封信,還有一枚印鑑。


 


替我引開追兵。


 


而我抱著小小姐出了侯府,身後廝S聲與慘叫聲不斷,小姑娘被兄長下了藥,軟綿綿地癱在我懷裡。


 


可她總會醒來,醒來後,風餐露宿。


 


再沒熟悉的人。


 


我平靜地看著她,等她冷靜下來,兩隻手朝她比畫:


 


「沒有別人了。」


 


「這裡隻有我,你再討厭我,也得等我把你送到金陵,你舅舅家。往後我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


 


謝見微應當是沒有看懂的,她也沒仔細看。


 


發過脾氣。


 


她也隻能依賴我。


 


好在小荷包見底時,我們到了金陵,本以為要苦盡甘來,滿懷希望地進了城。


 


卻傻眼了。


 


2


 


兩個月前,金陵陸尚書府就被抄家流放了。


 


是受了侯府牽連。


 


我牽著謝見微走在金陵的街上。


 


不S心地摸去了尚書府,朱紅大門緊閉,紅條條貼著,有大娘說百年陸家就這樣倒了,連陸家嫁出去的姑奶奶都沒好日子過。


 


這兩個月,她們S的S、病的病。


 


還有進家廟的。


 


我看了眼謝見微,她還滿臉茫然,全然不知兄長留給她的最後一條退路——


 


沒了。


 


我抿了抿唇,突然想松開她的手。


 


這一路,我帶著謝見微亡命天涯,連鞋都走破了幾雙,她給我氣受,我也沒離開。若說報恩,現在把人帶來金陵,我已經很對得起謝世子了。


 


再說她是千嬌萬寵養大的侯府小姐,我隻是京都偷竊為生的野丫頭,這也是我頭一回來金陵,人生地不熟,錢也花光了,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拿什麼養活她?


 


就到這裡吧。


 


我又看了謝見微一眼,她剛好也在看我,對視後,她別別扭扭地轉過頭。


 


「你哭什麼,沒出息。」


 


「好啦,我知道這一路你辛苦了,多虧了有你,到時候見了舅舅,我一定讓他給你多多的賞錢,再給你安排一份好活計。」


 


還是這樣嬌縱不討喜的語氣,我卻蹲下身。


 


抱起她。


 


任由她垂下頭,將臉埋在我脖頸。


 


最後,我們走到了西王母廟,廟裡荒廢許久,髒兮兮的。我將她放在蒲團上,拍了拍她的肩,很慢很認真地比畫:


 


「侯府沒了,你舅舅家也沒了。」


 


「以後也沒有侯府小姐了。」


 


「你還跟著我嗎?」


 


3


 


這一夜,我們是宿在西王母廟裡的。


 


泥塑菩薩,拈花淺笑。


 


謝見微不信我說的,大顆大顆的淚落下,她耍起大小姐脾氣,跺腳、砸東西,不讓我近身。


 


於是,我們晚上各睡一頭。


 


可夜裡風大,越睡越冷,謝見微滾著滾著就滾進我懷裡了,她小小一團縮起來,揪著自己的衣領,臉上淚痕未幹。


 


「別丟下我,爹、娘,哥哥……」


 


推開她的手頓住,這一刻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手落下來時,竟然輕輕地拍在她的背上。


 


或許,我想到了三年前的風雪夜。


 


我失去娘親,再無依靠。


 


偷人荷包時,曾被溫柔的目光注視過。


 


我本以為謝見微這個大小姐脾氣,肯定不會再跟我走了,畢竟這三個月,她動不動就說往後再也不想見我。


 


是以,次日醒來,我也沒有叫她。


 


推開她。


 


默不作聲地離開了西王母廟。


 


還沒走出多久,突然聽到身後有號啕哭聲,回過頭發現披頭散發的小姑娘,跑掉了一隻鞋來追我。


 


她撲進我懷裡。


 


「蘭姐姐,你別丟下我,我要跟你走!」


 


「我隻有你了!」


 


4


 


謝家人大多早慧,謝見微也不例外。


 


她還不是很明白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卻攥著我的袖擺不肯放手,生怕我又丟下她。


 


我隻好抱起她,又回了西王母廟。


 


順帶撿回那隻鞋。


 


廟裡,我鄭重地看著她,慢慢地比畫:


 


「你是真心要跟我走的嗎?往後再沒有好日子過,也沒有好東西吃,你跟著我,就不是什麼大小姐了,隻能吃苦,不許發脾氣、不許哭。」


 


「你若真心,我可以對著西王母發誓,往後再也不會丟下你,我有一張餅,一定分你一半。」


 


謝見微淚痕還掛在臉上,學著我發誓:


 


「西王母在上,以後微微都聽蘭姐姐的,不亂發脾氣,也不哭了。」


 


她說。


 


我信。


 


是以,我從懷裡掏出謝世子給我的信和印鑑,當著她的面將信撕碎吞進肚裡。我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但肯定交代了謝見微的身份。


 


沒了信,她再也不是謝見微了。


 


「以後,你隻叫見微,是我妹妹,不管誰問你,都這樣答。」


 


謝見微點頭應了,我又翻了翻她的小荷包。


 


隻剩幾個銅板了。


 


原先想著我自己一個人,金陵城這樣大,混口飯吃,走到哪算哪。可現在身邊多了個孩子,她天生就是美人胚子,金陵貴人多,不管會不會被人認出身份,都不能再留了。


 


我想了想,用最後這幾個銅板帶她離開。


 


坐船去了江都。


 


5


 


這世上,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在船上蹭了船家幾天河鮮。


 


下了船,就沒法蹭吃蹭喝了。我不過是世子院裡的末等丫鬟,本也沒多少銅板,而世子原想著送妹妹到金陵,沒有在她身上放太多銀子,眼下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謝見微還沒到戴首飾的年紀,全身上下最貴重的是一隻金項圈。


 


最後,我當了金項圈,留下了平安鎖。


 


賃了間屋子。


 


江都井屋鱗次,煙火數十萬家,畫舫往來,一年四季都是美景。


 


這兒也是寸土寸金,屋舍稠密,商賈輻辏,人來人往。我賃的房子在鬧市中,屋子臨街,樓下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應售賣之物應有盡有。


 


才來江都那個月,我不讓見微出門。


 


白日將她拘在屋裡,關門關窗,等傍晚時,才讓她開窗透透氣,我也趁著人少了,採買一應東西。


 


可這終究不是事。


 


一來,天越來越熱,五歲的孩子悶在屋裡實在讓人為難。二來,當金項圈時,掌櫃的看我是個姑娘,壓了價,而我心虛,不能明說來路,生怕牽扯出更多東西,便匆匆拿錢走人,眼下賃宅子、買東西,再不找個生計,隻會坐吃山空。


 


好在,我並沒有糾結多久。


 


清明那天,遠在京都的消息,終於慢慢悠悠地傳到了江都。


 


忠平侯府謝家盡數斬首。


 


無一生還。


 


那天,我買了些素食和一塊白布,斟酌著向見微解釋:


 


「謝家全家都沒有了,你也S了,往後小心些應當不會有人再找你。」


 


「不要怕。」


 


「我會當你姐姐,一直陪著你的。」


 


見微小小的腦袋仰著,可淚水就這樣從眼眶中滑了下來。


 


她想憋住的。


 


「蘭姐姐,對不起,我答應你不哭的。」


 


「就這一回。」


 


「往後,我再也不哭鼻子啦。」


 


我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了,唯一能做的是把見微攬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後背。


 


往後啊,再沒有什麼忠平侯府,也沒有什麼金陵百年陸家。


 


隻有相依為命的姐妹——


 


秋蘭與見微。


 


6


 


陽春三月,江都已經很熱鬧了。


 


我和見微趴在窗前,能看到有船夫站在船上迎來送往、捕魚摸蝦。


 


心思便活絡起來。


 


這一年,我十三歲,還是個啞巴,在進侯府前,沒有摸過針線,也不會什麼繡活。更別提讀書識字了,隻院裡幾個姐姐得空了,會教我們小丫頭念幾個字。


 


是以,我沒法像旁的姑娘做繡活補貼家用。


 


不能替人寫信抄書。


 


因為路不熟,也不放心見微一個人在家,連跑腿的活都接不了。


 


看到他們捕魚能掙錢,我就帶著見微去了。


 


起先,我下水,見微在岸上看。


 


我脫了鞋襪,卷起褲腳,光著腳踩在沁涼的水中,人就一激靈,然後彎下腰摸魚,這兒的水很清澈,也可能是之前小偷小摸練出來的眼疾手快,我撈不到大魚,可小魚小蝦一摸一個準。


 


但是更多的是螺蛳。


 


每日起得早些,一天能掙五文錢。


 


等天熱些,見微也吵著要下河摸魚,「蘭姐姐,我也要來!你憑什麼總拘著我,她們都可以下水呢!」


 


我搖頭。


 


她又來搖我胳膊:「蘭姐姐,蘭姐姐~」


 


我想了又想,其實我心裡還是把她當侯府小姐看的,大小姐哪能隨便脫了襪子,讓人看腳丫?


 


可侯府都沒了,又從哪來的大小姐?


 


我能為她遮風擋雨一輩子嗎?


 


把她帶到市井,就要讓她學會怎麼在市井過日子,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一個人也能好好活著。


 


是以,等見微又來撒嬌時。


 


我就應了。


 


7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摸魚摸蝦這樣的錢,隻能掙到夏天,第一場秋雨之後,天越來越冷,人下水以後,得緩半天才行。


 


深夜,我和見微擠在小小的床上。


 


數銅板。


 


先前當金項圈還剩下來一角銀子,大抵有一兩半;這幾個月,我和見微捉魚摸蝦,除去日常家用外,攢下了兩百多個銅板。


 


五十個一小摞。


 


統共五摞。


 


見微託著腮,眼睛亮晶晶的:「蘭姐姐,我們有錢了欸!」


 


她興致勃勃地,要換大房子、要買糖人……細細一數,居然有這麼多東西想買,都是平時我不讓的,當然了,現在我也不讓。


 


我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馬上就入冬了,你個子長了這樣多,要做身新的冬衣了,我們來的時候是春天,也不知道這兒的冬天冷不冷,還要置一床新被子。」


 


「被子就要二兩銀子,冬衣怕是要三五百文,不許亂花。」


 


見微就癟癟嘴,在我把錢收起來時,往我懷裡靠。


 


「蘭姐姐,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錢啊!」


 


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總會有的!


 


8


 


不下河後,我的時間充裕起來。


 


有時候也帶著針線,向隔壁王大娘請教,她也不是吝嗇的人,會什麼針法就教什麼針法,有時候家裡買了茶點,也讓我帶些回去給見微。


 


我上山摘了果子,買了糖,也分些給她。


 


就這樣走動起來。


 


突然有天,王大娘問我去不去開元寺,她說:「八月廿二是燃燈菩薩的誕辰,寺裡都有香會,咱們這兒的開元寺,每逢香會,都非常熱鬧,車馬不停。」


 


「我家二丫已經十三了,我去拜拜,保佑她找個好婆家。」


 


我一聽,就連連點頭,應下了。


 


帶著見微到江都已經小半年了,除了家附近,她哪兒都沒去過,這樣熱鬧的事,也讓她沾沾喜氣。


 


還有就是,謝家出事後,沒有人給他們做法事,哪怕見微還活著也不行,去寺裡拜拜,到底全了做女兒的情分。


 


等告訴見微這樁事時,她果然很開心。


 

目錄
主編推薦
  • "小叔叔訂婚前一晚,我扯著他的領帶,紅著眼吼: 「不許跟她訂婚,聽到沒有?」"
  • "我是永伯侯府的獨女。 及笄的那天,素來冷漠的父親眉開眼笑地帶回一個女子。"
  • "我自打有記憶以來就活潑開朗活力四射精力旺盛 上學時沒有我聊不開的同桌 工作時沒有我聊不了的同事 我就是MBIT測試裡大名鼎鼎的e人 當我意外穿進恐怖遊戲 我原以為是社交新地圖的開拓 沒想到是讓e人都沉默的恐怖世界 "
  • "在自家炒飯攤前啃冰西瓜的視頻被傳到網上後,我被全網網暴。 隻因我的身旁,188 酷似車銀優的冷白皮帥哥手持大鐵勺,賣力翻騰著鍋中的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