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姐姐,我從前最喜歡去寺裡了!」
「難得出一趟門。」
「娘在外頭就不拘著我們了,還會帶很多銀子,捐香火錢、做些善事,姐姐~蘭姐姐,你最好啦!」
見微嘰嘰喳喳的,可見這孩子真是悶壞了。
我從帕子裡摸出三枚銅板。
在她眼前晃了晃。
「見微,你想掙大錢嗎?隻要你聽我的,咱們賺筆大的!」
香會的前幾日開始,我就帶著見微在河邊摸螺蛳,摸小魚苗。
隻這回不賣。
Advertisement
裝在桶裡,帶回家養著。
香會那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我拎著兩桶螺蛳,見微抱著一桶小魚苗,一道去開元寺,寺外已經有不少人了,擺著茶攤,有佔卜算卦,不過我和見微不一樣。
我們是賣放生活物的。
那天見微說她娘親上香時,喜歡做些善事,我就想起來了:在被謝世子帶進侯府前,我也喜歡這種香會的,貴人們心善會打賞討飯的,姑娘媳婦們也會帶著零錢,我一天能到手不少銅板呢。
不過,如今我帶著孩子,自然不能再做這種勾當。
要說賺錢嘛……
那還得是賺貴人的錢,來得更快。
日頭高升,漸有遊人來往,我拉著見微,見有那拖家帶口、慈眉善目、衣著體面的婦人,便讓她甜滋滋地問一句:
「太太,吉日善行,渡些生靈歸野麼?」
放一條小魚苗花十文錢,一小桶青螺,也不見多少,要五百文錢。
「因為性靈多啊。」見微神態天真,語氣真誠,「命無貴賤,不論大小,現在正是田螺產仔的時候,這一小桶,就有上千條性命,是大善呢。」
見微是謝家人,生得自然也好。
看著像菩薩身邊的童子。
她有一雙很幹淨的眼睛,看著人說話、撒嬌的時候,是真的很難才能拒絕她。哪怕知道都是她胡謅的,聽著也很歡喜。
不到半日,我們帶去的小魚苗和青螺就兜售一空。
足足賺了一貫錢。
見微開心壞了,她說街頭的糖炒慄子很香,上次蘭姐姐都沒舍得吃,今天要多買一袋,見微一袋,姐姐一袋。
我也開心。
不過臨走前,我們又去水邊,把那些放生的螺蛳給撈回來,又賣給了船家。
夕陽西下,我牽著見微的手走著。
身影被拉得很長。
9
和王大娘混熟以後,我們也摸清楚了。
除了年節,每月初一、十五,開濟寺都有香會,隻不過場面沒那麼大。於是,趁著天還不算太冷,我帶著見微又去了兩回。
算上之前的積蓄,差不多有五兩銀子了。
於是,給見微裁了兩身棉冬衣。
我自己則裁了一身,裡面填著一半棉、一半幹草。
又置了床冬被。
末了一算還剩一兩半,好不容易手裡寬松些,這下又緊張起來。
畢竟冬天是不會眷顧窮人的,外頭又冷、風也大,可在屋裡也冷。要麼燒柴、要麼燒炭,總要燒點什麼,屋裡才暖和。
王大娘是個好心人,看我一個人帶著見微。
白日拉我們去她家。
帶著我縫鞋底子、做些簡單繡活補貼家用,還能烤火嘮嗑。
起先是王大娘說:「開濟寺果然很靈,我家二丫親事定下來了,小伙子十六歲,已經在客棧跑堂了,再攢兩年錢,就能把媳婦娶過門。兩口子人踏實,成了婚再生兩個娃娃,日子也就定下來了。」
聊著聊著,她也開始問我多大了?爹娘呢?
怎麼一個人帶著妹妹來江都討生活?
有沒有說親?
這種時候我就慶幸我是個小啞巴了,手裡有繡活,不管王大娘問什麼,我隻管點頭或者搖頭。
王大娘問了問,心裡也有數了。
我沒爹沒娘,一個人帶著妹妹討生活,還沒說過親。雖然是個啞巴,但是人勤快肯幹,是個踏實過日子的。
突然有天——
她說要給我做媒,那人是個小郎中,說小呢,是還在藥鋪當學徒,等出師了就能當郎中了,他家裡先前也給他說過幾門親,可這個愣子心裡隻有醫書,嫌她們吵。
我不會說話,吵不著他,也算很合適了。
問我,要不要同他見一面。
10
我自己還沒想好呢,見微先哭了一場。
「蘭姐姐,你要是說親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姐姐們說親後,一個個都見不著面了,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立刻放下針線,朝她搖頭,手都搖花了。
「不會的。」
「你忘記了,我在西王母面前發過誓的,永遠不會丟下你。」
王大娘哭笑不得,她往見微嘴裡塞了顆糖:「傻孩子,哪有姐姐一輩子守著你,不嫁人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啊!」
哄完見微,她又來勸我。
「秋蘭,你一個姑娘,帶孩子也太辛苦了,家裡沒個男人,是很難過的。有男人,有孩子,日子才有盼頭。」
她又勸了兩句,我也就同意見見了。
我想得其實挺實在的,見見而已,又不是嫁了,蹭了王大娘這麼久柴,一點面子不給,還怎麼繼續蹭呢?
沒過幾天,我就在王大娘家裡見到了他。
隔著一堆柴火。
我和見微坐一邊,小郎中和他娘親坐一邊。
「這就是秋蘭吧,長得真不錯,這是我兒,杜仲。他今年十九歲,在李家生藥鋪當學徒,師傅都喜歡他哩,再熬兩年就能出師,那可了不得。」
杜仲垂著頭一言不發,杜大娘喋喋不休。
「秋蘭呀,你這嗓子。」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是天生不能說話,還是後來害了病?我兒雖想找個不吵的,但那種天生啞巴的不行,萬一生個啞孫子,可怎麼辦?」
我抿了抿唇,慢慢地比畫了兩下。
見微替我解釋。
「是後來害了病,病好以後就說不了話。」
杜大娘連連點頭,終於把目光轉向了見微,她將人拉到面前,仔細打量。
「這小美人胚子,真俊。」
「秋蘭吶……我兒雖有出息,家裡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指望著他,再多兩張嘴怕是不行,不過你放心,我去找找有沒有願意要童養媳的,你妹妹長得這樣好……」
我忍了半個時辰,還是沒有忍下去。
突然站起來。
把見微搶回來,藏在我身後,而後打手勢。
「我不嫁。」
11
這場相看,鬧到最後不歡而散。
夜裡,我和見微擠在窄小的床上,她先是嗚嗚咽咽地哭,最後實在憋不住才哭出聲。
「蘭姐姐,是不是我拖累你了,如果沒有我,你今天是不是就相成了?」
我點了燭,摸出帕子給她擦淚。
跟她解釋:
「沒有啊,是我不想嫁他,又不是天底下男人S光了,要嫁這種窩囊廢。他在他娘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瞧不上他。」
「和見微沒有關系,不許多想。」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見微轉哭為笑,撲進我懷裡。她說姐姐不嫁人的話,那她也不嫁人了,要和姐姐過一輩子。
我笑了笑,吹熄了燭,摟著她睡去。
一連好幾天,我也不好意思去王大娘家裡,就在自家做繡活,攢夠了拿去賣,人勤快點,賺得不比捉魚少。
最後,還是王大娘主動來找我走動。
說了好些杜家壞話。
我們又如從前一樣,白日去王大娘那兒烤火做繡活,聽她扯些闲話。
日子啊,就這麼一晃。
晃到了年關。
12
這是我和見微來江都的第一個年。
進了臘月,我就不怎麼做針線了,每日忙著灑掃、晾曬、學著炸果子,帶著見微上街買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年三十那天,我燒了一桌菜,還從王大娘那兒討了杯酒。
屋裡被柴烘得很暖和。
見微陪著我守歲,她用筷子蘸了點酒,抿了小口,臉紅撲撲的。
「蘭姐姐,從前我和娘親守歲,會在子時許願,可靈了,你也許!」
我點頭,又問她。
「你有什麼願望?」
見微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
「那可多了,我要和姐姐一起賺大錢,買個好宅子,我和姐姐一人一間房!要每天都吃一根、不,兩根糖葫蘆!」
「姐姐呢,姐姐有什麼願望!」
我想了想,願望真的很多,從前當乞丐偷銀子的時候,希望有天可以不靠這個手藝賺錢,後來進了世子院裡當丫鬟,希望從末等升三等、一等,一等丫鬟月錢足足三兩呢!
現在,我看著見微笑靨如花。
希望見微平平安安地長大,她有心上人呢,就給她攢一副厚厚的嫁妝,不讓人看低了去。若還有可能,等我給自己攢夠身家,就開一家繡坊。
每日我隻管悶在繡坊裡繡花,等夜裡一邊數銀子,一邊偷著樂。
這天最後,見微困得守不下去。
我帶她數銅板。
醒神。
原先做繡活掙了幾百文,但過了個年,一文都沒攢下來,不過銀子掙了就為了花,家裡添了這麼多東西。
好像終於有了過日子的感覺,人踏實了。
心也踏實了。
我數了幾十個銅板,找了根紅線穿成一串,套在見微手腕上。
「壓歲錢,見微新年要平安。」
見微哇了一聲。
她抬著手腕看了半晌,而後用她的臉頰蹭我的臉頰。
「謝謝你啊,蘭姐姐。」
「新年好。」
就這樣,我和見微的這個新年,在爆竹聲和祝福聲裡過去。
13
翻過年,見微就六歲了。
侯府的姑娘們六歲,會被爹娘送進女學開蒙識字,學琴棋書畫,等到了十二三歲相看人家的年紀,就不去學堂,開始跟著母親學管家記賬,打理中饋。
如今在我身邊,什麼琴棋書畫、插花、品香是沒可能了。
不過字還是得識的。
見微不解:「蘭姐姐,王大娘家的四丫也沒讀過書啊,為什麼我要讀書,她說讀書可貴了,我們攢錢買宅子不好嗎?」
她正是貪玩的年紀,不愛讀書也是正常的。
「因為她不知道讀書的好。」
「見微,我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讀書有什麼好處。可這麼多男人搶著去做的事,一定不會差。再說了,你不是想攢錢買宅子嗎?我繡一張帕子才得十文,你若是識字,能給人抄書寫信,一日就有一兩百文呢!」
被我一說,見微掰著指頭算了算。
同意了。
我又去找人打聽了一下學堂和束脩。
蒙童上私塾,一年束脩二兩銀子,還得有四時節禮,關鍵是不收女童。不過我也不急,銀子還沒攢夠呢。
先壓著見微和我一起繡帕子。
磨一磨性子。
14
開春以後,天漸漸暖和,河也破了冰。
見微念叨了一冬天。
要下河摸小魚苗、摸螺蛳,等香會上一物兩賣,見河破冰了就坐不住了,我一個沒看住,讓她下了河。
當夜就發了熱,連著吃了好幾日苦藥。
她可憐巴巴地說道:「蘭姐姐,我知錯了,你別不理我啊。」
我背過身繡香囊。
她嘆了口氣,也一本正經地拿著自己的小繡繃,有模有樣地繡了起來。可能她真的有天賦吧,隨手繡的東西,比我照著花樣子描得都好看。
見微攤手:「從前娘親身上用的就是這些。」
「蘭姐姐喜歡?」
「那我都畫下來!」
我立刻去王大娘家裡借了幾張紙,把木柴削得細細的,用火烤一下吹熄,就著炭筆給見微畫花樣子。
因著這些新花樣,我們的繡品價錢翻倍!
從前繡一張帕子才十文。
如今這些新的,能賣到三十文一張,若用好料子好線,細細地繡,一張帕子能賣到三百文!
於是,見微就同我一起繡。
她人小,坐不住,往往繡了半日,就想著出去玩。我給她買了紙筆,讓她隨便寫寫畫畫,又把她留了下來。
見微一口氣畫了十來張新花樣。
我挑著簡單的花樣繡了三張,帶著見微去找掌櫃的討價還價,三十文一張不行。
要五十文一張。
不同意?
我拉著見微就走,她挺著小胸脯,滿臉驕傲:「江都也不是您一家針線鋪子,您給不出這個價,我們就去甜水巷問問。」
掌櫃的咬牙同意了,不過要求新帕子隻能給他家。
若有花樣圖紙,他也收。
這事兒談妥了之後,我和見微路上就在笑,我挑了繡過的新花樣,給王大娘送去兩張,畢竟她也算是帶我入行的師傅。
人要知恩圖報。
再說,這世上的錢,靠自己是掙不完的,遇上事兒總得有人拉扯一把。
是以,等到三月天暖時。
我們積蓄頗豐。
攢下十兩。
給見微找私塾的事兒,也提上日程。
15
這事兒,最後還是王大娘牽的線。
正好有富人嫁女,要請繡娘做一批送給男方家的小針線活,手帕扇套絡子之類,她拉上我一道。
去了之後,才知道新娘子讀過女學。
還是個女先生。
她父親先前在私塾教書,人走後,東西就留給了她,女先生去富人家教書,也收學生帶著自家女兒讀。
我們是請不起先生的,是以,最後談好一年二兩銀子的束脩,讓見微去先生家裡讀。
這件事定下來,我一直抿唇偷樂。
王大娘偷偷用胳膊肘戳我:「你這個傻姑娘,怎麼對自己的事兒一點不上心呢?你妹妹一個姑娘家,張羅給她讀書。怎麼不想想自己?」
「你也快十五歲,是大姑娘了。爹娘人不在了,你要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上次那個杜家不行,我再給你問問旁人。你這麼好的姑娘,若不是我家幾個小子年紀不對,都想把你娶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