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蘭姐姐,我從前最喜歡去寺裡了!」


「難得出一趟門。」


 


「娘在外頭就不拘著我們了,還會帶很多銀子,捐香火錢、做些善事,姐姐~蘭姐姐,你最好啦!」


 


見微嘰嘰喳喳的,可見這孩子真是悶壞了。


 


我從帕子裡摸出三枚銅板。


 


在她眼前晃了晃。


 


「見微,你想掙大錢嗎?隻要你聽我的,咱們賺筆大的!」


 


香會的前幾日開始,我就帶著見微在河邊摸螺蛳,摸小魚苗。


 


隻這回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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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在桶裡,帶回家養著。


 


香會那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我拎著兩桶螺蛳,見微抱著一桶小魚苗,一道去開元寺,寺外已經有不少人了,擺著茶攤,有佔卜算卦,不過我和見微不一樣。


 


我們是賣放生活物的。


 


那天見微說她娘親上香時,喜歡做些善事,我就想起來了:在被謝世子帶進侯府前,我也喜歡這種香會的,貴人們心善會打賞討飯的,姑娘媳婦們也會帶著零錢,我一天能到手不少銅板呢。


 


不過,如今我帶著孩子,自然不能再做這種勾當。


 


要說賺錢嘛……


 


那還得是賺貴人的錢,來得更快。


 


日頭高升,漸有遊人來往,我拉著見微,見有那拖家帶口、慈眉善目、衣著體面的婦人,便讓她甜滋滋地問一句:


 


「太太,吉日善行,渡些生靈歸野麼?」


 


放一條小魚苗花十文錢,一小桶青螺,也不見多少,要五百文錢。


 


「因為性靈多啊。」見微神態天真,語氣真誠,「命無貴賤,不論大小,現在正是田螺產仔的時候,這一小桶,就有上千條性命,是大善呢。」


 


見微是謝家人,生得自然也好。


 


看著像菩薩身邊的童子。


 


她有一雙很幹淨的眼睛,看著人說話、撒嬌的時候,是真的很難才能拒絕她。哪怕知道都是她胡謅的,聽著也很歡喜。


 


不到半日,我們帶去的小魚苗和青螺就兜售一空。


 


足足賺了一貫錢。


 


見微開心壞了,她說街頭的糖炒慄子很香,上次蘭姐姐都沒舍得吃,今天要多買一袋,見微一袋,姐姐一袋。


 


我也開心。


 


不過臨走前,我們又去水邊,把那些放生的螺蛳給撈回來,又賣給了船家。


 


夕陽西下,我牽著見微的手走著。


 


身影被拉得很長。


 


9


 


和王大娘混熟以後,我們也摸清楚了。


 


除了年節,每月初一、十五,開濟寺都有香會,隻不過場面沒那麼大。於是,趁著天還不算太冷,我帶著見微又去了兩回。


 


算上之前的積蓄,差不多有五兩銀子了。


 


於是,給見微裁了兩身棉冬衣。


 


我自己則裁了一身,裡面填著一半棉、一半幹草。


 


又置了床冬被。


 


末了一算還剩一兩半,好不容易手裡寬松些,這下又緊張起來。


 


畢竟冬天是不會眷顧窮人的,外頭又冷、風也大,可在屋裡也冷。要麼燒柴、要麼燒炭,總要燒點什麼,屋裡才暖和。


 


王大娘是個好心人,看我一個人帶著見微。


 


白日拉我們去她家。


 


帶著我縫鞋底子、做些簡單繡活補貼家用,還能烤火嘮嗑。


 


起先是王大娘說:「開濟寺果然很靈,我家二丫親事定下來了,小伙子十六歲,已經在客棧跑堂了,再攢兩年錢,就能把媳婦娶過門。兩口子人踏實,成了婚再生兩個娃娃,日子也就定下來了。」


 


聊著聊著,她也開始問我多大了?爹娘呢?


 


怎麼一個人帶著妹妹來江都討生活?


 


有沒有說親?


 


這種時候我就慶幸我是個小啞巴了,手裡有繡活,不管王大娘問什麼,我隻管點頭或者搖頭。


 


王大娘問了問,心裡也有數了。


 


我沒爹沒娘,一個人帶著妹妹討生活,還沒說過親。雖然是個啞巴,但是人勤快肯幹,是個踏實過日子的。


 


突然有天——


 


她說要給我做媒,那人是個小郎中,說小呢,是還在藥鋪當學徒,等出師了就能當郎中了,他家裡先前也給他說過幾門親,可這個愣子心裡隻有醫書,嫌她們吵。


 


我不會說話,吵不著他,也算很合適了。


 


問我,要不要同他見一面。


 


10


 


我自己還沒想好呢,見微先哭了一場。


 


「蘭姐姐,你要是說親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姐姐們說親後,一個個都見不著面了,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立刻放下針線,朝她搖頭,手都搖花了。


 


「不會的。」


 


「你忘記了,我在西王母面前發過誓的,永遠不會丟下你。」


 


王大娘哭笑不得,她往見微嘴裡塞了顆糖:「傻孩子,哪有姐姐一輩子守著你,不嫁人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啊!」


 


哄完見微,她又來勸我。


 


「秋蘭,你一個姑娘,帶孩子也太辛苦了,家裡沒個男人,是很難過的。有男人,有孩子,日子才有盼頭。」


 


她又勸了兩句,我也就同意見見了。


 


我想得其實挺實在的,見見而已,又不是嫁了,蹭了王大娘這麼久柴,一點面子不給,還怎麼繼續蹭呢?


 


沒過幾天,我就在王大娘家裡見到了他。


 


隔著一堆柴火。


 


我和見微坐一邊,小郎中和他娘親坐一邊。


 


「這就是秋蘭吧,長得真不錯,這是我兒,杜仲。他今年十九歲,在李家生藥鋪當學徒,師傅都喜歡他哩,再熬兩年就能出師,那可了不得。」


 


杜仲垂著頭一言不發,杜大娘喋喋不休。


 


「秋蘭呀,你這嗓子。」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是天生不能說話,還是後來害了病?我兒雖想找個不吵的,但那種天生啞巴的不行,萬一生個啞孫子,可怎麼辦?」


 


我抿了抿唇,慢慢地比畫了兩下。


 


見微替我解釋。


 


「是後來害了病,病好以後就說不了話。」


 


杜大娘連連點頭,終於把目光轉向了見微,她將人拉到面前,仔細打量。


 


「這小美人胚子,真俊。」


 


「秋蘭吶……我兒雖有出息,家裡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指望著他,再多兩張嘴怕是不行,不過你放心,我去找找有沒有願意要童養媳的,你妹妹長得這樣好……」


 


我忍了半個時辰,還是沒有忍下去。


 


突然站起來。


 


把見微搶回來,藏在我身後,而後打手勢。


 


「我不嫁。」


 


11


 


這場相看,鬧到最後不歡而散。


 


夜裡,我和見微擠在窄小的床上,她先是嗚嗚咽咽地哭,最後實在憋不住才哭出聲。


 


「蘭姐姐,是不是我拖累你了,如果沒有我,你今天是不是就相成了?」


 


我點了燭,摸出帕子給她擦淚。


 


跟她解釋:


 


「沒有啊,是我不想嫁他,又不是天底下男人S光了,要嫁這種窩囊廢。他在他娘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瞧不上他。」


 


「和見微沒有關系,不許多想。」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見微轉哭為笑,撲進我懷裡。她說姐姐不嫁人的話,那她也不嫁人了,要和姐姐過一輩子。


 


我笑了笑,吹熄了燭,摟著她睡去。


 


一連好幾天,我也不好意思去王大娘家裡,就在自家做繡活,攢夠了拿去賣,人勤快點,賺得不比捉魚少。


 


最後,還是王大娘主動來找我走動。


 


說了好些杜家壞話。


 


我們又如從前一樣,白日去王大娘那兒烤火做繡活,聽她扯些闲話。


 


日子啊,就這麼一晃。


 


晃到了年關。


 


12


 


這是我和見微來江都的第一個年。


 


進了臘月,我就不怎麼做針線了,每日忙著灑掃、晾曬、學著炸果子,帶著見微上街買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年三十那天,我燒了一桌菜,還從王大娘那兒討了杯酒。


 


屋裡被柴烘得很暖和。


 


見微陪著我守歲,她用筷子蘸了點酒,抿了小口,臉紅撲撲的。


 


「蘭姐姐,從前我和娘親守歲,會在子時許願,可靈了,你也許!」


 


我點頭,又問她。


 


「你有什麼願望?」


 


見微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


 


「那可多了,我要和姐姐一起賺大錢,買個好宅子,我和姐姐一人一間房!要每天都吃一根、不,兩根糖葫蘆!」


 


「姐姐呢,姐姐有什麼願望!」


 


我想了想,願望真的很多,從前當乞丐偷銀子的時候,希望有天可以不靠這個手藝賺錢,後來進了世子院裡當丫鬟,希望從末等升三等、一等,一等丫鬟月錢足足三兩呢!


 


現在,我看著見微笑靨如花。


 


希望見微平平安安地長大,她有心上人呢,就給她攢一副厚厚的嫁妝,不讓人看低了去。若還有可能,等我給自己攢夠身家,就開一家繡坊。


 


每日我隻管悶在繡坊裡繡花,等夜裡一邊數銀子,一邊偷著樂。


 


這天最後,見微困得守不下去。


 


我帶她數銅板。


 


醒神。


 


原先做繡活掙了幾百文,但過了個年,一文都沒攢下來,不過銀子掙了就為了花,家裡添了這麼多東西。


 


好像終於有了過日子的感覺,人踏實了。


 


心也踏實了。


 


我數了幾十個銅板,找了根紅線穿成一串,套在見微手腕上。


 


「壓歲錢,見微新年要平安。」


 


見微哇了一聲。


 


她抬著手腕看了半晌,而後用她的臉頰蹭我的臉頰。


 


「謝謝你啊,蘭姐姐。」


 


「新年好。」


 


就這樣,我和見微的這個新年,在爆竹聲和祝福聲裡過去。


 


13


 


翻過年,見微就六歲了。


 


侯府的姑娘們六歲,會被爹娘送進女學開蒙識字,學琴棋書畫,等到了十二三歲相看人家的年紀,就不去學堂,開始跟著母親學管家記賬,打理中饋。


 


如今在我身邊,什麼琴棋書畫、插花、品香是沒可能了。


 


不過字還是得識的。


 


見微不解:「蘭姐姐,王大娘家的四丫也沒讀過書啊,為什麼我要讀書,她說讀書可貴了,我們攢錢買宅子不好嗎?」


 


她正是貪玩的年紀,不愛讀書也是正常的。


 


「因為她不知道讀書的好。」


 


「見微,我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讀書有什麼好處。可這麼多男人搶著去做的事,一定不會差。再說了,你不是想攢錢買宅子嗎?我繡一張帕子才得十文,你若是識字,能給人抄書寫信,一日就有一兩百文呢!」


 


被我一說,見微掰著指頭算了算。


 


同意了。


 


我又去找人打聽了一下學堂和束脩。


 


蒙童上私塾,一年束脩二兩銀子,還得有四時節禮,關鍵是不收女童。不過我也不急,銀子還沒攢夠呢。


 


先壓著見微和我一起繡帕子。


 


磨一磨性子。


 


14


 


開春以後,天漸漸暖和,河也破了冰。


 


見微念叨了一冬天。


 


要下河摸小魚苗、摸螺蛳,等香會上一物兩賣,見河破冰了就坐不住了,我一個沒看住,讓她下了河。


 


當夜就發了熱,連著吃了好幾日苦藥。


 


她可憐巴巴地說道:「蘭姐姐,我知錯了,你別不理我啊。」


 


我背過身繡香囊。


 


她嘆了口氣,也一本正經地拿著自己的小繡繃,有模有樣地繡了起來。可能她真的有天賦吧,隨手繡的東西,比我照著花樣子描得都好看。


 


見微攤手:「從前娘親身上用的就是這些。」


 


「蘭姐姐喜歡?」


 


「那我都畫下來!」


 


我立刻去王大娘家裡借了幾張紙,把木柴削得細細的,用火烤一下吹熄,就著炭筆給見微畫花樣子。


 


因著這些新花樣,我們的繡品價錢翻倍!


 


從前繡一張帕子才十文。


 


如今這些新的,能賣到三十文一張,若用好料子好線,細細地繡,一張帕子能賣到三百文!


 


於是,見微就同我一起繡。


 


她人小,坐不住,往往繡了半日,就想著出去玩。我給她買了紙筆,讓她隨便寫寫畫畫,又把她留了下來。


 


見微一口氣畫了十來張新花樣。


 


我挑著簡單的花樣繡了三張,帶著見微去找掌櫃的討價還價,三十文一張不行。


 


要五十文一張。


 


不同意?


 


我拉著見微就走,她挺著小胸脯,滿臉驕傲:「江都也不是您一家針線鋪子,您給不出這個價,我們就去甜水巷問問。」


 


掌櫃的咬牙同意了,不過要求新帕子隻能給他家。


 


若有花樣圖紙,他也收。


 


這事兒談妥了之後,我和見微路上就在笑,我挑了繡過的新花樣,給王大娘送去兩張,畢竟她也算是帶我入行的師傅。


 


人要知恩圖報。


 


再說,這世上的錢,靠自己是掙不完的,遇上事兒總得有人拉扯一把。


 


是以,等到三月天暖時。


 


我們積蓄頗豐。


 


攢下十兩。


 


給見微找私塾的事兒,也提上日程。


 


15


 


這事兒,最後還是王大娘牽的線。


 


正好有富人嫁女,要請繡娘做一批送給男方家的小針線活,手帕扇套絡子之類,她拉上我一道。


 


去了之後,才知道新娘子讀過女學。


 


還是個女先生。


 


她父親先前在私塾教書,人走後,東西就留給了她,女先生去富人家教書,也收學生帶著自家女兒讀。


 


我們是請不起先生的,是以,最後談好一年二兩銀子的束脩,讓見微去先生家裡讀。


 


這件事定下來,我一直抿唇偷樂。


 


王大娘偷偷用胳膊肘戳我:「你這個傻姑娘,怎麼對自己的事兒一點不上心呢?你妹妹一個姑娘家,張羅給她讀書。怎麼不想想自己?」


 


「你也快十五歲,是大姑娘了。爹娘人不在了,你要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上次那個杜家不行,我再給你問問旁人。你這麼好的姑娘,若不是我家幾個小子年紀不對,都想把你娶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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