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每日都奔波在外尋找章繁,章錦那時被託付給了周大夫家照顧。
直到章家主找上門來。
他要認回章華這個意外流落在外的兒子,聽說章繁失蹤的事還幫忙發了天價懸賞,甚至將章錦接到了章宅親自照顧,細心教導。
章華那時根本無力顧及這些瑣事,見有人幫忙找人,還能照顧妹妹,索性就默認了。
但章家主很快就圖窮匕見,他想要逼迫幼帝禪位於他,等他百年後再傳位給章華。
可章華不願,他從來沒想過做皇帝,對禪位一事自然是百般阻攔。
章家主氣急。
他拿這個唯一的兒子沒辦法,便將目光看向了章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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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因為章錦跟章華說了一句「我夢到姐姐被人害S了」,章家主以「刁奴多嘴,蠱惑主子」為由,杖S了十幾個婢女。
五歲的章錦目睹了平時照顧她的姐姐們S在她面前,從那以後總是噩夢纏身。
章華得知此事後怒不可遏,想要帶著章錦離開。
可走進章宅容易,想要出去卻難如登天。
權勢滔天的章家主隻要不松口,他們連大門都出不了。
「隨著年歲漸長,阿錦越來越沉默寡言。」
在這場父子博弈中,受傷最深的就是無辜的章錦。
「後來我們各退一步,我聽他的話入仕做官,條件是將阿錦送進宮做公主伴讀。」
「她進宮後開心了很多,我以為她會慢慢忘記小時候的事。」
「直到她十三歲第一次發病,差點掐S一個婢女。」
章華說到這自嘲地笑笑:「興許那也不是她第一次發病,隻是那一次我才知道。」
「我請了很多大夫給她看病,都說她是心病,開的藥方也大差不差,隻能減少她發病的次數。」
心病還需心藥醫,湯藥自無法根治。
「這些年有很多長得像明月奴的人來冒充,我有時候會將計就計,將人留下陪伴阿錦。」
「阿錦有她們陪伴時會好很多。」
奈何那些人貪心不足,總想要更多,所以章華隔段時間就會換人。
「我會多陪她的。」
因為章繁的緣故,我很想幫章錦,奈何我不通醫術,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陪伴。
章華鄭重道:「多謝。」
我點點頭,開始下逐客令:「不早了,我要睡了。」
章華起身:「既然來了,我要去西廂房上香,你睡吧。」
我心中一動,也跟了上去。
章華似乎不是很樂意:「那裡供奉的是我和明月奴的父母,你去做什麼?」
我果斷搬出了章繁:「受人所託。」
這話是實話。
章繁確實託我祭拜她的父母。
章華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幽深而冷漠。
我絲毫不懼。
14
昏暗的燭光在西廂房亮起,我和章華站在牌位前,恭敬上香,又跪下磕頭。
祭拜完,我正欲起身,章華就問道:「你和明月奴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起身的動作頓住,猶豫該怎麼回答。
「她十五歲那年認識她的。」
章華被氣笑了:「我和明月奴從小相識,二十年沒分開過,她十五歲就認識你,我怎麼不知道?」
我提著裙子起身,往門外走去:「信不信由你。」
我沒騙章華,我認識他和章繁的時候,他們確實隻有十五歲。
但章繁認識我的時候她已經二十歲。
已經S了。
15
章繁被灌下毒酒的時候,我其實是想救她的,奈何我隻是她頭上的一根木簪子,實在是有心無力。
我跟著她的身體一起被扔進挖好的坑裡,埋得嚴嚴實實。
章繁的靈魂飄在地面上,我能聽到她的哭聲,聽到章錦的哭聲,交織在一起,擾得我心煩意亂。
一開始我體諒她接受不了自己S了的事實,傷心在所難免,所以忍住了想罵人的衝動。
她哭了七日,終於不哭了,開始絮叨。
從小時候的雞零狗碎說到長大後的婚喪嫁娶。
從前她就是個話多的人,現在好了,S了不用睡覺,話更多了。
從天亮說到天黑,從天黑說到天亮。
在她第三次說到她和章華偷摸去街上看儺戲時,我終於忍不了了,大吼一聲:「閉嘴!」
章繁明顯被嚇到了,哭著喊著有鬼。
我從地下飄到她的面前,很是無語:「你要不要看看到底誰是鬼?」
章繁懵了半天,終於想起來自己才是鬼。
一時又是傷心又是高興。
傷心自己S了,高興我能陪她說話。
她興奮地問我是誰。
我被煩得不行,但還是耐心地跟她說我是她頭上的那支簪子。
「簪子?簪子也能成精?你生來就是簪子嗎?」
我嘆氣:「不是,我是一副面具。」
我沒有瞞章繁,將自己的來歷告訴她。
我生有靈智時是主人精心雕刻呵護的儺面面具,我和主人相互陪伴幾十載,直到他S亡。
主人的兒子繼承了他的財產,我這副不值錢的面具被扔出門。
後來幾經輾轉,歷經風雨,我才被一貨郎拾起。
貨郎見木料好,就想要做成簪子售賣。
而當時的章華囊中羞澀,買不起雕刻好的簪子,便低價買下了我,親自雕刻,送給了他心愛之人。
章繁更好奇了:「那你現在算是什麼?是妖?還是精怪?你有法力嗎?」
「我算是精怪吧?我沒有法力。」
章繁聞言天真地問道:「沒有法力也算精怪嗎?話本子裡的精怪不都是有法力,還會吸人精氣的嗎?」
我:「……」
「太冒昧了!少看點話本子吧!」
我生氣地飄回地下繼續躺著,任由章繁怎麼喊都不出去了。
可沒兩天我就氣消了,和章繁和好如初,又出來陪她說話。
但十年真的太久了,翻來覆去其實也就那些話。
不過有時候章華和章錦來了,會說些新鮮事,講講近況。
這時候章繁就開心得又蹦又跳,一個勁兒地叫我出去陪她說話。
直到章華有一天晚上又來了,他說章錦要成婚了。
章繁很著急,在他身邊上蹿下跳,一個勁兒地問:「人長得好看嗎?品行如何?家中可有什麼妻妾?你怎麼說話說一半啊?」
可章華聽不到她的聲音,待了半天就走了,留下難得沉默的章繁。
上次她這樣沉默,還是看到章錦發病的時候。
我飄上來陪她,但嘴笨,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也不會害你妹妹,你別擔心。」
章繁坐在秋千上沒說話。
良久,她問我:「我想回去看看阿錦,看她穿嫁衣是什麼樣,看她出嫁,你不是妖怪嗎?你有辦法嗎?」
章繁S後就一直被困在這一方天地中,走不出,離不開。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問我,但我還是老實地告訴她:「你S了,不能回去,我隻是精怪,不是妖怪,更不是神仙。」
章繁很失望,又開始哭。
因為是鬼,她沒有淚水,隻是幹哭,看著有些滑稽。
我還沒說完的話被她的哭聲堵了回去,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接著說:「其實也有辦法的,我可以替你去啊。」
「隻不過我也是有條件的。」
章繁很是驚喜:「你說,什麼條件!」
我的條件自然是給自己謀一副身體。
我是精魄,至少需得千年才能修成人,可若是有人願意將她的靈魂給我做載體,那我頃刻就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但這世上,誰會有人將自己的靈魂給別人呢?
我隻是試探地提出我的條件,沒成想,章繁隻是猶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驚喜來得太突然了,我不可置信地再次問道:「真的給我?你把你的靈魂給我,你就不能投胎轉世,會頃刻消散在天地之間的。」
章繁十分肯定地點頭:「阿錦剛出生就沒了母親,長到兩歲又沒了父親。」
「父親臨終前讓我一定照顧好幼妹,她如今要出嫁了,我這個做姐姐的不能親自去已是遺憾。」
「你替我去,也算了了我的心願。」
16
章錦早上醒來後就嚷嚷著頭疼,兩個丫鬟輪流勸,她S活不起床。
我讓丫鬟退下,也不勸她起床,坐在床邊陪她說話。
章錦心情不錯,說起一些小時候的事,突然說道:「阿姐,徽州是什麼樣子的?」
我愣了一下,這個問題真的問到我了。
我自己對徽州的記憶很有限,而章繁的記憶因為時間太久十分破碎,能拼湊起來的也不多。
對上章錦期待的目光,我隻能將自己記憶中的徽州描述了一下。
章錦對徽州很有興趣,她離開徽州時隻有兩歲,對此並沒有什麼記憶。
這些年也沒人給她說過,這是她第一次聽。
我講得口幹舌燥,章錦聽得津津有味。
直到晚上章宅來人,接章錦回去,說是宮中來了禮官,讓她回去學規矩。
我送章錦離開,這才松了口氣。
給小孩子講故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17
接下來的時間,章錦都要學禮儀規矩,自由的時間很少,我每天過去看她,跟她說一些趣事,想讓她高興。
直至八月十五日。
宜嫁娶。
我起了個大早,在晨光朦朧中往章宅去。
偌大的章宅這會兒已經熱鬧起來,下人們穿著喜慶的衣裳來回穿行。
章錦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上喜服,描眉裝扮。
與之前試穿時不同,現在上了妝更顯得她氣質出眾,眉目如畫。
章錦看著鏡中的自己展顏一笑,柔聲詢問:「我是不是很像姐姐?」
我站在她的身後,替她將點翠鳳冠戴上:「很像。」
姐妹兩人一母同胞,自然是像極了。
章錦沉默下來,揮退下人。
屋裡安靜下來,她伸手握住我的手:「阿姐,謝謝你。」
「這聲謝謝,是替我自己說的,也替我姐姐說。」
章錦自小聰慧伶俐,自然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知道有很多事你肯定不會告訴我,我不問,但……」章錦抬頭看我,雙眼含淚,「我的夢是真的,對嗎?」
這個問題讓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章錦看我良久,心中有了答案。
「我一直在做那個夢,夢到姐姐被灌下毒酒。」
「我很愧疚,每次在夢裡我都想要救姐姐,可是每次我都救不了她。」
時間久了,夢就成了執念。
這執念讓她煎熬,愧疚,瘋魔。
這才是章錦的病因。
我握緊她的手,一字一頓:「阿錦,你當年那樣小,所有的事都和你無關,錯不在你,你不要自責。」
「你姐姐也不希望你困在過去。」
「如今你得嫁良人,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你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勿要讓她擔憂。」
章錦抬手擦去臉上的淚,聲音沙啞:「我知道,我會努力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