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少年輕佻地看了我一眼:「嚴格說也不錯。我確實很愛你的催眠能力。」
這幾日來,他每日把我抱到床上就睡著,第二天太陽曬屁股才昏昏沉沉起床。
由於睡眠充足,臉色不再灰敗,而是容光煥發。
而每當我揉著被枕得酸痛青紫的胳膊走出屋門,幾個侍衛齊齊給我鞠躬。
他們看著我胳膊上的淤青,在我詫異的目光中,羞憤地說了一句:
「辛苦了!」
看他不介意名聲被毀,我自然也從善如流:「大人,看在你這幾日睡得不錯的份兒上,我能不能求你賞我去一趟忘憂池——」
但隨即我側過頭,他已經沉沉睡去,甚至開始打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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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想側過身,換個舒服點的姿勢。
他卻似乎感覺到熱源的遠離,一把將我摟在懷中。
魔族體溫高於人類,我仿佛落入了一個蒸爐。
他身量隨尚且年幼,但這懷抱卻無比的溫暖。
讓我心裡一陣酸軟。仿佛在蒼茫天地中再次有了一個依靠。
我頭一次放縱了自己的感情,摟住了他的腰。
這一日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日頭再起,我聽到焦急的敲門聲:
「大人,林仙尊堵到門口了,非要見您。」
我順著睡眼惺忪的魔尊坐起身,心頭一緊。
我不能這時候見林清池。
我輕巧地躲在了屋內的屏風後。
少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語氣冷漠威嚴,帶著高位者的氣度。
「讓他們進來。」
我躲在厚厚的珠簾玉幕後,隔著黑色綢緞屏風,若隱若現地看著外面的動靜。
隻見隨著吱呀一聲,一股熟悉的玉蘭花香味卷入屋內。
那味道從我入仙門,到如今,伴我三百載。
陪我練劍、讀書,陪我在床榻上廝磨徹夜。
那是我曾經深深愛過的夫君。
也是我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
16.
再相見,他瘦了許多,耳鬢處布滿白發。
我咬著手指肚,忍住想要脫口而出的斥罵,聽到他沉聲對少年說。
「我答應你提出的一切條件,將彼岸花給我。」
少年惡意的聲音裡帶著玩笑。
「我上次已經跟你說了,彼岸花是我的伴生之物,不能再生,少一朵都會破壞我的氣運,怎麼能輕易給你。除非——」
他的目光掃過林清池的身體。
「聽聞你母親青葉仙子曾經給你留下一段琉璃仙骨,於修煉事半功倍。你將這段骨頭給我,我就將彼岸花給你。」
林清池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仙骨是我母親的遺物,絕難贈與他人。大人不要強人所難。」
少年譏諷地輕笑起來。
「你要我的伴生之花,難道就不珍貴了。世間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林清池尷尬地沉默下去。
而一個柔弱的女聲,怯生生地開了口。
「大人,您想要什麼,我願意替師兄償還,哪怕您想拿走我這條命……」
那聲音的主人,正是我的小師妹——上官茶。
我隔著屏風,看到林清池沒有說話。
他隻是瞥了一眼小師妹的臉。
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我猜,那一眼必然溫柔深情。
我嘴角勾起苦澀的笑意。
而那少年也嘲諷而難以置信地笑了。
「你這條賤命,於我半分用都沒有。我看隻有你身側的這位仙尊,才會將你當回事。」
他扭頭目光深深地看著林清池,一字一字地問道。
「诶,不是聽說仙尊您早有道侶,這是移情別戀了你的小師妹?」
小師妹泫然欲泣:「大人,別說了。我們真心求助,你何必侮辱我師兄的清白!」
少年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林清池,道:「送客。」
他揶揄地瞥了一眼我的夫君,又看看小師妹,調侃地說:「看來,神尊自詡深情也不過如此。」
我心裡竟然覺得暗爽。
好一個毒舌奇男子!
那仙骨乃是夫君母親遺骨。
他若失去仙骨,還是給一個魔族,簡直是天道難容。
他從小到大,修行一日千裡,乃是人中之龍。
如此驕傲的人,怎麼甘心丟這麼大的人。
也許他確實愛小師妹勝過我,但也不過如此。
我寧可相信他本是一個涼薄之人,也不願意相信他有一腔熱血,卻沒給我半滴。
我暗暗等著他惱怒地轉身而去。
卻隻聽到咔嚓一聲,和小師妹一聲悲痛的叫喊。
「師兄!」
我心中劃過不好的預感,手腳冰冷。
我幾乎不顧被人發現,從屏風後探出頭來。
隻見林清池半跪在地,渾身汗水淋漓。
他的脊背處血流如注,將半身白衣染成紅衣。
他滿是鮮血的手上,捧著一段鮮血淋漓的脊骨。
骨頭光華流轉、仙氣蒸騰,正是那段仙骨。
他壓著疼痛,趁著嗓子遞上骨頭。
「給我……彼岸花。」
小師妹跪在一邊,哭得稀裡哗啦:
「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了……」
我輕嘲地笑了。
他連母親的仙骨都不要,卻要彼岸花給小師妹續命。
他就這麼愛小師妹嗎?
為了她,他願惹一世塵埃,折一身傲骨。
原是我不配。
17.
少年輕笑著,接過仙骨,並捏了一個法訣。
一道紅光中,一朵淡紅色的魔花浮現於手中。
他遞給了林清池。
林清池毫不猶豫地忍著痛,轉身就走。
但讓我驚訝的是,小師妹竟然留在了原地。
許久過去,小師妹仿佛變了一個人,古怪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三百年了,你要的東西終於拿到了。」
我怔住,滿眼滿心都是難以置信。
小師妹……居然認識魔族少年!
還是說,我自以為木系單靈根的小師妹,根本就是魔族子弟!
「太慢了。落仙門的人都已經S了。她也S了。你太慢了。」
魔族少年冷冰冰地訓斥著小師妹。
我整個人都陷入混亂之中。
小師妹是我從落仙門撿回來的孩子。
我一直以為她是落仙門遺孤!
原來不是!
她竟是魔族少女派去落仙門執行任務的弟子嗎?
小師妹尷尬地笑著,討好地說:「就算青葉仙子不要你,但她的遺骨在你的手中。大人隨時可以將她挫骨揚灰,解心頭恨意。」
我眼前一暈,瞬間想起百年前傳聞的一段往事。
傳聞落仙門首座的愛女青葉仙子,曾被父母強嫁給魔族為妻。
她受盡屈辱,生下一子,逃回仙門。
我的目光再次看向魔族少年。
他夢裡念叨的那位拋棄自己的母親,居然是青葉仙子嗎!
難怪,他要神尊摘下仙骨,那是他母親的遺骨。
所以……魔族少年居然和林清池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青葉仙子回來後,與家族決裂。
她改嫁給一直戀慕他的師兄——我的師父白虹道長。
他們的愛子,正是我的師兄林清池。
我渾身一陣顫抖,又想起當初落仙門被屠時聽到的傳聞。
有個魔族少年一人一刀,滅了落仙門滿門。
難道說……是這個少年做的?
三百年……他怕是歲數不小了。
我再次為自己的眼瞎悲嘆。
搞不好他比我歲數還大。
小師妹焦急的嗓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大人要的東西已經到手,那我的呢?你答應過,要幫我嫁給林清池。我是梧桐樹精,我需要他的鳳凰仙氣成神。」
原來如此!
當年我在落仙門碰到小師妹不是偶然。
魔族少年派小師妹去謀劃仙骨。
小師妹甘願被驅使也是有所求。
虧我當初還覺得同為木系的她親近,方可憐她。
也難怪她喜歡纏著大師兄。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
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隻是我不明白,為何他們都兩情相悅……大師兄卻娶了我?
少年撫摸著手中的仙骨,慢悠悠地說:「我看他很喜歡你啊。為了救你,連仙骨都給我了。」
小師妹聲音裡滿是憂鬱,鬱悶道:「你不懂,他要彼岸花,為的從來都不是我……而且,我……」
我看到了小師妹愁苦而深邃的眼神,頓時明白。
她喜歡這個魔族少年。
我一愣,正要往後聽,就聽到小師妹狐疑地頓住了。
「你這屋裡,怎麼有一股建木的氣息?」
我頓時心頭狂跳。
少年莞爾一笑,得意地看向我所在的屏風,說:「出來吧。」
躲不過!
我強壓下心中的萬般情緒,緩步走出。
18.
小師妹在看到我臉的瞬間,嚇得尖叫出聲。
「你,你——」
我心頭一震,愛恨糾葛。
但最後,我隻是微微一笑,坐在了魔尊的懷裡:
「姑娘認得我?說來不好意思,我最近失去了記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我隻是魔尊愛的要S的愛人。」
小師妹的表情僵住,難看得不行,咬牙切齒地說:
「沒有,我們從來不曾見過!」
她驚恐又厭惡地緊緊盯著我,眼珠轉動,似乎有了別的主意。
「但我能察覺到,姑娘有純正的建木血脈。」
她笑著勸說少年:「大人因早產,血脈天生缺損,導致徹夜難以入睡,若是剝她的靈骨做一個枕頭,定然可以安枕無憂。」
我這才明白了她心裡的小算盤,嘲諷地笑了。
我都已經落入魔界,再也不能妨礙她和林清池什麼了。
事到如今,還要這樣趕盡S絕嗎?
但還不等我說什麼,少年卻一把將我緊緊摟住:
「那可不行,沒聽見嗎,我愛她愛的要S要活,怎麼舍得S她取骨。再說比起冷冰冰的骨頭,我夜裡喜歡抱著熱的。」
他曖昧的氣息落在我的耳垂,語氣裡的保護不加遮掩。
小師妹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不想再和小師妹糾纏,想快刀斬亂麻。
索性,我笑著對少年,說:「你摘下了一朵伴生花,於身體有礙,是該早日安歇。」
少年若有所思,露出意動之色。
他許是想到在我法術和建木氣息的作用下,難得睡得滿足,拉著我離開。
轉身的剎那,我看到小師妹嫉妒又憤怒的眼神。
那神色弄得她楚楚可憐的臉都有幾分扭曲。
我勾唇淺笑,隨即對上了少年的視線:
「你就是林清池的那位道侶喬溪月?你剛才是為了利用我氣她?」
我正想辯白,卻被他再次抱住:「不管你曾經是誰,現在你是我的人。作為我的女人,我允許你繼續氣那個壞女人。」
「你恨林清池?」
魔族少年勾唇淺笑,說:「娘不要我,選擇了他。如今,你不要他,選擇我,真很好,對嗎?」
我啞然失笑:「你想我怎麼繼續氣他們,這樣,還是這樣。」
我的手指劃過他的臉頰,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少年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頓時變為危險的豎瞳。
19.
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狠狠壓在綾羅床榻之中。
細細密密的吻鋪天蓋地落在我的臉頰和脖子上。
他隨即一把扯斷珠簾,將我撲倒。
珠子叮叮當當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鳴響。
我恢復理智抵抗,他也停下動作,目光復雜。
最終我們並未發生什麼。
半夜,我渾身一陣劇痛,那是神魂撕裂一般的揪心之苦。
我來不及慘叫,就看著自己的神魂,被一道淡紅色的光芒拽著,生生離開了血肉軀體。
我掙扎,尖叫,努力想吵醒身側的少年。
但身體化為神魂後,除了陰曹地府的鬼差,任何活著的生靈都看不見我。
我渾身抽痛著被紅色的繩子拉走。
我的魂魄被拉到了青山宗的地宮。
地宮樣貌已經大變。
內有千萬根紅燭高懸,幽暗的光芒照亮了黑漆漆的空間。
我那光風霽月的夫君,痛苦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