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言已經談了將近三年戀愛了,其間他有很多次問起我的家人,都被我輕描淡寫地略過。
這次他以為又會和前幾次一樣被拒絕,我捏了一下他的臉學著他的口吻:「下周日。」
李言的眼睛立馬亮了:「真的?」
我點點頭,仔仔細細地看起了照片。
恰到好處的淡妝,精致的衣服,向鏡頭自然地擺著姿勢。
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過去的影子。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才是現在的我。
這才是歷盡千辛萬苦掙脫出來的自己。
周日那天,李言一米八幾的身高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好看的眼睛裡滿是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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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他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怎麼會呢?」
他們連我都不喜歡。
一路上聊著天,車子就到了一個小區前,這幾年我會定期給他們打錢但從來沒有回來過。
「玉艾來啦?進來坐吧。」
葉父接過我們手上拿的東西,生疏客氣地迎我們進來。
趙淑君不在家,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今天。
話還沒說幾句,葉韻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我心下一驚。
現在她越來越好看了,隻是扎著一個丸子頭就足夠美過我精心打扮。
李言也是眼睛一亮,笑著說:「這是玉艾的姐姐吧,真的很漂亮。」
葉韻將幾縷頭發攏到耳後,露出手腕上的 Tiffany 手表:「有嗎,你們來得太早了,我都還沒化妝呢。」
我看著她的偽素顏妝,指了指鼻子:「那姐姐趕緊去化吧,都卡粉了。」
李言忍住了沒笑。
還是葉父出來打圓場,起身問:「都餓了吧?來嘗嘗我的手藝。」
一盤又一盤香氣四溢的菜端了上來,我拿著筷子,笑得溫柔。
辣子雞、麻婆豆腐、紅燒魚……
全是葉韻喜歡吃的。
「玉艾,你不是愛吃魚嗎,我特意給你做的。」
葉父給我夾了一塊,眼神熱切又期待。
我是愛吃魚,可我吃不了辣,每次一吃喉嚨就火燎一樣難受。
偏偏葉韻最喜歡吃辣,我就這樣跟著她吃了將近十年。
我記得有一次我實在辣得受不了想去喝口水,就在我想要取杯子的時候,趙淑君狠狠地掐住我。
「誰讓你走的!飯吃完了嗎?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不喝水也噎不S你!」
尖銳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我的胳膊,我甚至不敢哭。
她最討厭我哭。
此後無論吃多麼辣的飯,我都最後喝水。
原來我可以不這樣的啊。
6.
「誰來咱們家了,帶這麼多東西?明天送禮剛好能拿這個酒……」
忽然趙淑君回來了,飯桌上所有的人面面相覷。
而她笑眯眯的臉在看到我之後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葉韻起身添了一雙筷子,笑得無害:「媽,妹妹回來了,咱們一家人一起來吃頓團圓飯吧。」
趙淑君的眼睛轉了幾下,落在了李言的身上。
「小李啊,今年多大啦?」
「做律師能掙不少錢吧?哎喲……那幹上幾年再買個房子可是不成問題了。」
「這不巧了嘛,韻韻以後也想去你們那個新區發展,以後說不定還能有個照應……」
接二連三的話語讓李言有些招架不住,我把筷子放了下來,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已經買下房子了,是要讓姐姐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嗎?」
趙淑君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剜了我一眼,我對上她的目光,嘴角微揚。
她隨意地扯著魚肉,嘴裡的話不冷不熱。
「不是說不吃魚了嗎,做一大桌也沒見有人吃幾口,白白浪費。」
這樣的語氣我聽了十幾年,早都麻木了,可李言也放下了筷子。
「菜很好吃的,忘了說,叔叔阿姨我們準備訂婚了。」
「什麼?!」
葉父和葉韻的臉色也是一變,趙淑君則SS地盯著我的肚子。
如毒蛇一般。
我起身,毫不避諱地對她笑:「那我們走了。」
走到外面,李言忽然抱住了我,輕聲說:「別笑了。」
我這才意識到臉已經笑僵了,我後知後覺地把肌肉放松,像慢慢扯下一張皮肉。
明明那麼溫暖的太陽,我依然覺得好冷。
「李言。」
「不許拋下我。」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約定都能兌現,就像那天沒有風,我卻沒有聽到他說的「好」。
當我接到李言的電話推門而入時,兩個人影刺進我的眼睛,擠壓呼嘯著形成了風暴。
是葉韻和他。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終於停在路邊幹嘔了起來。
泛酸的胃液不斷上湧,世界失真的瞬間,我覺得自己是一條瀕S的魚。
手機鈴聲一直震動,接通後,葉韻得意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都看到了吧?」
接著就是她一連串的勝利詞,我木然地聽著,隻問了一句:「葉韻,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父母的寵愛,溫暖的童年,你明明什麼都不缺啊。
對面輕笑了一下,心情愉悅地說:「你還記得媽打你最狠的那次吧?錢是我偷的。」
「不為什麼,我就是討厭你。你不過是他們撿回來的一條狗,所有的好東西隻能我有,隻有我玩膩了才能輪到你,知道嗎?」
我不想回家,把自己關在賓館裡,任由李言的電話打了無數遍。
最後一次,他找到了我。
連打什麼領帶都要糾結半天的李大律師,再次出現時連胡子都沒刮。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7.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見我了。」
門外的李言壓抑著激動,似乎想要上前抱我。
我避開了他的手,隻說了一個字:「髒。」
之後就用盡全身力氣把門關住。
「不,你聽我解釋!」
李言擋住了門,手指被卡得漲紅。
「那天你媽跟我打電話,說你生病了,我到家才發現熱得要命。」
「我以為……我以為躺在床上的人是你!」
門猛地松開了。
我後退了幾步,支撐不住似的靠著牆壁緩緩蹲了下來。
「胡說……」
喉嚨疼得幾乎要失聲,所有的話一字一字地被擠了出來:「我和她,明明一點也不一樣。」
葉韻從小到大都長得很漂亮。
曾經有個人叫孫澤追她,隻是見了她一面就能在所有人中一眼發現她,即使我和她身形相似,他也從來沒有認錯過。
難道李言就會認錯嗎?
「你不信我?我現在就打電話,艾艾,我馬上打電話……」
他顫抖地拿出手機,像朝聖者拿出了視作希望的十字架。
電話接通後,趙淑君驚喜的聲音傳了出來:
「李言我正要跟你打電話呢,韻韻懷孕啦!我就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手機失重一般地掉了下來,她尖銳的嗓音和一旁葉韻溫柔的語調充斥了整個房間。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我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見李言的情景,
那天急著上課不小心和他撞到了一起,正當我滿臉緊張地說對不起時,他撿起了我的書,笑著說:
「我也去上這節課,一起?」
也許是受到了荷爾蒙的影響,也許是我很久沒有見過有人笑得這麼溫暖了,他那時候有我渴望的明媚,如今我卻連他話裡的真假都看不出來了。
到最後,三年的感情隻變成了一句話:「回去吧,準新郎。」
他們的婚禮日期和我曾經的日期一樣。
為了讓面子上過得去,趙淑君和葉父幾次勸我去參加。
這恐怕是第一次趙淑君對我說這麼多話。
我借口加班,整天整天地待著事務所裡。
下班時卻發現車胎不知道怎麼沒氣了。
「要不要搭便車?」
上司衝我揮揮手。
思慮再三,我衝他笑著說:「不了,我還是叫出租吧。」
恰好是晚高峰,我按照司機指示走過擁堵路段,路過一個路口時,一隻手狠狠地將我扯了進來。
「救……」
下一秒就被捂住了嘴,強烈的氣味四散蔓延開來。
沒人會注意到這段插曲,在匆匆回家的人群裡,我甚至連一圈漣漪都沒能激起。
腦子裡最後一句話仍然是怪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他沒有侵犯我。
第二天醒來時,我看到了門外的趙淑君。
「玉艾,看看媽給你買了什麼?」
她晃著手中的禮袋,自來熟地走了進來。
8.
「嘖嘖……」
她坐在沙發上,抬頭打量四周:「果然是出息了,這房子比我和你爸住得寬敞多了。」
我站在那裡,透過鏡子看到了自己蒼白到透明的臉,嘴唇動了幾下:「什麼事?」
趙淑君殷勤地把我拉到她旁邊,劣質口紅隨著她的嘴一張一合。
「你說我們母女有多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我知道你姐姐的事情你心裡不好受,可是那畢竟是你姐姐不是?」
「媽知道,你心善又懂事,要不是你之前幫我們付了房子首付,你爸爸不知道還要幹多少年呢。」
「所以媽特意給你買了條項鏈,可是純金的!你快帶上試試。」
「看,多好看!這百合花正好,百事順心嘛。」
趙淑君不知道的是,我不喜歡金項鏈,可如果是從前的我收到它,恐怕早都要哭出來了。
「哎你們掙大錢的人就是累,對了,韻韻工作上遇到了個問題,結果這客戶找你打過官司,你看你能不能……」
原來如此。
我捂住嘴,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她可真喜歡葉韻啊,
從前為了葉韻想吃一種奶糖可以跑遍所有攤鋪。
為了葉韻的婚姻可以毀掉我婚姻。
甚至為了葉韻的前途,她那麼討厭我的人,也願意拉下臉來求我。
和我在一起她也覺得不好受吧?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連我的身體都不屬於我了,難道要我不求回報、一口肉一口血地喂著葉韻,他們才能憐憫地把愛施舍給我嗎?
脖子上的項鏈被我用蠻力扯開,百合花吊墜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我指著門口,一字一句說:「滾,你給我滾!」
化妝鏡被砸得四分五裂,趙淑君擠出來的笑容也應聲而碎。
取之而來的是長滿皺紋的眼睛裡,十幾年來沒有改變過的恨意。
「小畜生!老娘拼S拼活地把你生下來,你居然敢這麼對我?有幾個錢真拿自己當大爺是吧?呸,我還不稀罕呢!」
我看著她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的臉,竟然松了一口氣。
「那好啊,以後我也不用每個月向你們打款了。反正你們的戶口本上也沒有我這個超生出來的女兒的名字。」
「你說什麼……」
趙淑君不可置信地喃喃。
「我說」
手指甲無意識地嵌在了肉裡,我卻從未覺得這麼暢快:「我和你,和你們一家人,以後沒有任何關系。」
她幾乎是被我推出門口的。
門外的趙淑君還在不S心地撒潑,一聲比一聲難聽的罵喊就像一隻手一樣攪得我胃裡翻江倒海……
可是媽媽,什麼都吐不出來了。
衛生間的地板冰涼刺骨,我隻是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衛生間裡落在衣服密封袋上的陽光。
「該倒垃圾了。」
我對自己說。
「對,要好好打掃一下……變得幹幹淨淨的……」
我支撐著自己站起來,換沙發墊、掃地、手指被水泡的通紅,卻還是要跪在地上固執地把每一塊地板擦到反光。
垃圾袋很大,趙淑君送的項鏈被卷在李言的衣服裡,和其他的垃圾沒什麼兩樣。
正午的太陽晃得刺眼,我走在路上,轉身時好像瞥到了另外的影子。
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那晚的情景毒蛇一樣纏了上來,我猛地轉頭,隻看見了身後空蕩的小區公園。
快步扔完垃圾之後,緊繃的神經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愈演愈烈。
我抱住胳膊想要快點回家,一轉身卻看到了站在那裡的葉明。
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艾艾……」
9.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叫我。
「什麼事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努力擠出來笑。
葉明咳嗽了幾下,說話時沒了從前的意氣。
「你姐姐的事情確實不是你的錯,爸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你也不能對你媽那樣啊,那畢竟是你親媽。也不能說那樣的胡話啊。」
胡話?
這些年葉明和趙淑君憑著我給的那些錢,早都幹不了伺候人的活了。
現在被斷了來源,能不著急嗎?
「現在你姐姐懷著孕,又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這些年你混得好了,不能忘本啊,我和你媽就你們這兩個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你們兩個以後好好的,艾艾你這個孩子從小就最懂事,你就幫幫韻韻吧?」
從小就最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