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我還是不安。


 


父母棄我,夫君傷我。


 


殷承安這個原本和我無親無故的義父,又能待我好多久?


 


就算他正人君子,願意一直養著我這個無關闲人,日後娶了妻,他的妻子難道也能如此容忍嗎?


 


許是遠遠幾次碰面,叫殷承安瞧出我的忐忑。


 


沒過多久,管家送來幾張地契。


 


“老爺說,見小姐成日呆在府中無聊,就吩咐尋了幾間鋪子。”


 


“這些鋪子隨便您折騰,也不拘賺多賺少,隻當給您解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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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睛一亮,沒有推辭就收了下來。


 


城東的一家靠近學堂,我便定了賣書,借著義父的文名,倒是吸引了不少學子前來。


 


我開這間書肆不為賺錢,隻想稍微回報義父。


 


所以在鋪中放了桌椅板凳,允許家境貧寒的學子在此借閱或抄書。


 


還時常僱些學子幫忙做些抄寫的活,讓他們能多些進項。


 


不少學子都感念書肆的恩情,言語中對義父更是推崇。


 


城西的幾間鋪子,剛好毗鄰。


 


我便將它們打通。


 


如今街上這些鋪子,賣胭脂的專賣胭脂,買衣裳的專賣衣裳。


 


掌櫃的大多是男子,並不懂女子的喜好,因此店內商品大多良莠不齊。


 


我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將女子愛用的這些東西全都收入鋪中。


 


隻賣精品。


 


為了尋到好東西,我求殷承安給了我幾個護衛。


 


帶著他們跟商隊一起走,四處挑選。


 


許是我眼光還不錯,淘的那些東西倒是挺受這些高門閨女歡迎。


 


生意紅火,我便更有興頭,天天想往外面跑。


 


7


 


直到殷承安問我,想尋個什麼樣的郎君。


 


我才被打回現實。


 


殷承安告訴我,陸意遠來殷府找過我很多次,隻是恰好我都不在,他便替我打發了。


 


“江南富商李家的李公子前些日子來提親,說你與他有過生意上的接觸,彼此相談甚歡。”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義父咬字有些重,聽起來怪怪的。


 


“還有青鹿書院的廖舉人,說是抄書時與你見過,欽慕你已久……”


 


他話還未說完,我的臉便一寸寸白了下去。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我輕聲問他。


 


這兩個人我都認識,也都見過。


 


他們有很多機會詢問我的心意,但是沒有。


 


他們選擇直接來殷家提親。


 


因為我的意見不重要,我喜不喜歡更不重要。


 


即使這是我的終身大事。


 


依舊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當然可以。”


 


我以為殷承安會皺眉訓斥我,卻聽見他語氣認真的承諾。


 


“你永遠是自由的,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殷承安替我拒絕了那兩家的提親。


 


讓我依舊想去哪兒去哪兒,隻是有時出去的太久,便寄了信來,也不催促,隻是寫些【院中花已開】之類的闲話。


 


絳雪見了便偷偷笑。


 


“隻怕丞相大人是一個人呆在府中太孤單,想姑娘回去陪陪他呢。”


 


我才猛然驚覺殷承安的意思。


 


他莫不是……


 


隻要一想到義父可能心悅我,我就渾身不自然。


 


回府後也下意識躲他。


 


如此幾日,終於被殷承安堵在了假山旁。


 


“英英,你不必躲我。”


 


“我說過,你永遠是自由的。”


 


殷承安筆直的站在那兒,清俊如松。


 


突然就讓我想到了一句詩。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承認,我對你的感情確實超出了所謂義父義女的範疇。”


 


“我心悅你,但我不會逼迫你。”


 


“你永遠有拒絕的權利。”


 


我有些動容,但依舊猶豫。


 


殷承安對我笑:“沒關系,慢慢來”


 


這一笑,如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回雪。


 


天與地黯然失色,隻剩我的心跳聒噪不休。


 


殷承安像我表露心跡後,果然沒有窮追不舍。


 


我依舊天南海北四處奔走,隻是他的信更勤了。


 


從朝中新事寫到府裡近況,有時我忙起來,便忘了回信。


 


他也不惱,依舊自顧自寫著。


 


體貼又包容,這種節奏讓我覺得很舒服。


 


慢慢的,我也開始幻想和殷承安成婚後的日子。


 


我問他:“如果我們成婚了,你會不許我在外拋頭露面做生意嗎?”


 


他輕笑著搖頭,似乎有些詫異。


 


“如果我不希望妻子拋頭露面,那我應該找一個性格內斂的大家閨秀成親。”


 


“而不是強迫一隻向往自由的鳥兒,馴服它,把它關進籠子裡。”


 


“那樣實在有些殘忍。”


 


從前我困在柳家的一畝三分地裡,眼睛隻看得到巴掌大的天空,便以為陸意遠是頂頂好的二郎。


 


如今走的地方多了,我才意識到,有些人不過是一張流光溢彩的皮,扯開才發現,裡面隻是一灘腐臭的肉。


 


“殷承安,我們成婚吧。”


 


我準備再賭一次。


 


8


 


殷承安差了媒人,非常鄭重的向我提親。


 


聘禮從殷府出去,特意繞著陸家轉了幾圈,才又回到殷府。


 


“我得謝謝前夫……”他本想叫前夫哥,又突然想起來差輩了,“謝謝前夫兒子的放妻之恩。”


 


嘴上說著謝謝人家,背地裡卻使壞。


 


我跟陸意遠和離後,他便放出話,不肯在朝堂上繼續扶持陸意遠。


 


他連升兩級,本就惹了不少人眼紅。


 


原先有殷承安護著,那些人不敢拿他怎樣,如今見殷承安不再管他,自然有不少使絆子的。


 


陸意遠心高氣傲,總覺得自己能升官是因為自己才學出眾,跟殷承安沒關系。


 


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就被人尋錯處,參到新帝面前。


 


又被貶回了七品編修。


 


京中哪個不偷著笑他?


 


跟聘禮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封放妻書。


 


殷承安把放妻書交到我手上。


 


“英英,這世道本就對女子不公。”


 


“我相信自己能堅守本心,但是未來的事我們誰都無法保證。”


 


“也許我會變,又或者,仕途上出現什麼變故。”


 


“我把這封放妻書交給你,如果哪天,我讓你感覺到不舒服,或是傷害到你,你便能憑此和離。”


 


“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但你是自由的,你隨時可以開始或喊停。”


 


成婚當日,陸意遠也來了。


 


他喝的爛醉,在席上胡鬧一通。


 


他說自己後悔了,求我別嫁給殷承安。


 


殷承安黑著臉讓家丁把他扔出去,他卻SS抱著另一位賓客的腿喊“英娘”。


 


哭跪著S活不肯走。


 


“英娘,你明明很愛我的,從小就愛我……”


 


“為什麼突然不要我了?”


 


是啊,為什麼呢?


 


大概是那日院中海棠開的太豔,叫我突然不肯在這樣好的春日,做求而不得的備選,去成全誰的恨海情天。


 


他實在是太吵了,所以我扶著絳雪的手,從房中走了出來。


 


抬手給了陸意遠一巴掌。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陸意遠清醒了些許。


 


他不再哭,隻是哀求的看著我。


 


“英娘,你若執意要嫁他……”


 


“念在從前情分,留我做個妾也成的。”


 


“從前是我太愚鈍,傷了你的心。”


 


“我以後改了,真的。”


 


陸意遠說,他愛的一直是我。


 


從前他父親對他很嚴格,有一次沒完成課業被打了板子。


 


他一個人縮在牆角哭,牆那邊有小姑娘玩耍,見他傷心,便安慰了他許久。


 


他一直本以為那個安慰他的小女孩是柳月華。


 


因為柳月華活潑開朗,而我有些沉悶。


 


直到他和柳月華說起此事,柳月華卻茫然無知。


 


他這才知道自己愛錯了人。


 


我一時無語。


 


“陸意遠,安慰你幾句便愛上了,你不覺得你的愛來的太過突然和廉價嗎?”


 


“誰安慰你你就愛誰,那府上廚子日日給你做飯,你怎麼不愛上他?”


 


“奶媽事事將你放在心上,你怎麼不愛上她?”


 


“見色起意就說見色起意,別扯什麼愛不愛的。”


 


“而且,我嫌你髒。”


 


說完,我又扶著絳雪回去了,身後傳來陸意遠崩潰的哭嚎聲。


 


9


 


婚後,殷承安果然如他所言,不曾限制我。


 


日子過的倒是舒心。


 


某天突然聽聞陸意遠自宮了。


 


據說我和殷承安成婚那天,他喝的爛醉。


 


回到陸府後就抓起刀把自己的根給割了,一邊割還一邊說什麼“太髒了”。


 


陸意遠本人並不認可這番說辭,他說自己是被人謀害的。


 


可那斬草除根的刀分明又握在他自己手上。


 


因為身體殘缺,陸意遠不僅成了大家的笑料,還丟了官。


 


好在,柳月華又懷孕了。


 


陸家又有了新的根。


 


我知道事有蹊蹺,卻不願多言。


 


因為我想起給我看信時那天,柳月華對我說的話。


 


“月英,我跟你不一樣。”


 


“我不在乎什麼愛不愛的,我隻要過好日子,我要好好的活著。”


 


她之所以逃回陸家,是因為新帝登基,二皇子徹底倒臺,成了逼宮的亂臣賊子。


 


她不想被流放,也不想充作官妓。


 


所以才要SS抓住陸意遠這根救命稻草。


 


“我害你是真的,因為我要在陸家站穩腳跟。”


 


“所以我不在乎你恨不恨我,但至少眼下我們利益一致。”


 


“肚子裡這個孩子是二皇子的,不能留,不然陸意遠肯定會發現。”


 


“你幫我擔了這個罪名,我勸陸意遠同你和離。”


 


這就是柳月華,永遠能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怎麼突然笑了?”殷承安替我撥開額角一縷發絲。


 


我說:“笑窗外海棠開的正好。”


 


(殷承安番外)


 


英英問我是何時愛上她的,我自己也說不明白。


 


我是陸太傅最小的學生,他看重我,便時常叫我入府。


 


每次路過花園那堵牆時,都能看到太傅的小孫子撅著屁股,趴在牆上侃侃而談。


 


旁邊趴著兩個小姑娘。


 


一個總是心不在焉,另一個卻聽得認真。


 


眼中滿是亮晶晶的贊嘆。


 


心不在焉那個說:“這麼愛聽,不如叫他娶你回去,每日聽個夠。”


 


認真的那個羞紅了臉。


 


我啞然失笑,小小年紀,懂什麼嫁啊娶啊的。


 


可是柳月華逃婚後,我卻不由得想起那雙璀璨的眼。


 


於是我多嘴問了一句:“賓客已至,臨時取消婚宴恐惹人笑話。”


 


“小遠你覺得二小姐如何?不如問問她願不願意……”


 


於是她嫁給了陸意遠。


 


隻是那時,我們都錯看了她眼中的渴望。


 


直到很久以後,英英和陸意遠和離,住在我府上。


 


我才終於發現,引我駐足的那抹渴望裡,藏著一個向往自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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