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謝道桉成婚三年。
他在外徵戰三年。
一朝回京,竟帶回來個神仙似的姑娘。
我蹙著眉頭想了半天,權衡利弊下準備跑路。
誰知當晚,謝道桉就爬上了我的床,從懷中掏出一方我的貼身小衣:
「娘子,邊關數年,為夫夜夜孤枕,寢不能寐。」
1
晨起,婆母留我在她房中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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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推辭。
隻因婆母身邊的方媽媽手藝實在了得,比我阿娘宮裡的小廚房做得還好吃。
席間,我多夾了幾筷子水晶肘子,婆母笑著將菜移到了我面前:
「喜歡就多吃點。」
我腼腆道:「多謝母親……」
婆母慈愛的眼神落在我臉上,伸手摸了摸我的鬢發,溫言道:
「這麼多年委屈你了。新婚不久就與夫君分居兩處,相隔萬裡。你又是個好孩子,日日都來問安,母親每見著你,心裡總是難過……」
委屈?
一點兒也不委屈!
有錢有勢,婆母疼愛,相公還不回家。
這樣的親事滿上京都找不出第二個。
我剛想開口,隻聽見婆母又說:
「不過萬般難挨也都過去了,三日後道桉回京,日後你們夫妻二人便可相守……」
再後邊的話已然入不了我的耳了。
我滿腦袋都充斥著那句話:
謝道桉要回來了……
我那三年未見的夫君,謝道桉。
要回來了?!
2
「公主,您別轉了,看得奴婢頭暈。」
春桃拉住焦躁到在房裡來回轉圈的我勸道。
我反手扯住她,晃得她發髻亂晃:
「怎麼辦,怎麼辦,謝道桉要回來了!」
春桃不解:
「將軍回京,公主不高興?」
我更是不解:
「為何要高興?」
「您與將軍新婚不足半月便分離,這一別就是三年,如今他平安歸來,您不應該高興嗎?」
我摩挲著下巴沉思。
覺得春桃此話頗有些道理。
可是,三年未見的夫君突然要回來……
本公主真的很緊張!
3
三年前阿娘萬裡挑一,為我擇了謝家這門婚事。
隻道謝府如何清流,謝道桉如何勇謀忠心,謝家老夫人如何明事理,嫁進來如何不用費心。
那時我才剛滿十六。
聽著阿娘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我嚼著嘴裡的甜糕隻問了一句:
「那謝道桉——長得俊嗎?」
阿娘一愣,杵著指尖戳我的額頭:
「你這丫頭!與人為婦,日子過得舒心,夫君待你真心便不錯了。
「要那麼俊,能當金子用還是能當銀子使?」
我不以為然,反駁道:
「若是他醜得我食不下咽,那日子還怎麼過得舒心?」
阿娘聞言剜了我一眼,又低頭縫著我的嫁衣:
「嫁到將軍府後可得緊著嘴說話,莫使小性子。」
我癟嘴坐到她身邊,摸了摸繡滿金珠的霞衣,金絲銀線纏得扎手。
「這不是宮中繡娘們的活兒嗎?怎麼阿娘親自在繡?」
阿娘笑著捏捏我的臉頰,眼睛裡的慈愛溺著我,我不由得紅了耳朵,燙了心尖兒。
「昭昭是阿娘唯一的女兒,女兒出嫁做娘親的當然得親手繡上幾針,隻希望昭昭的夫君能有阿娘一半疼惜我們昭昭,好不好?」
我眼底溫熱,如往日一般傾身倚在阿娘肩頭。
嫁到謝府那天,繁瑣的禮跪個沒完,坐在榻上時,頭上的冠子壓得我脖子快要斷了。
一杆秤挑開了眼前的一片紅。
——好吧,本公主承認,謝驸馬有點兒姿色。
可他咧著嘴笑的模樣甚是呆傻,不像個將軍。
不知為何,我看著他身上的喜服和束發的朱紅發帶,心跳得很亂。
滿屋的紅燭映得我臉熱,謝道桉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我有些羞惱,嘴硬問道:
「看——看什麼?」
「好看。」
「油嘴!」
他握住我的手,掌中薄繭有些磨人。
我羞到不敢看他。
4
時維九月,秋雨不晴。
清早起來還沒用早膳,小廝就來報回京的隊伍快到城門外了。
我心裡悄悄打起鼓來,匆匆讓春桃挽了個得體發髻便著急去了婆母房中。
半個時辰後,將軍府上下就都在府門外候著了。
難得日出,霞光鋪滿東邊的天。
迎面吹來的風摻了寒意,晨起匆忙忘了添衣,我正想差冬梅去取件披風來就聽見陣陣馬蹄聲。
沒瞧見浩浩蕩蕩的返京隊伍,也沒看見謝家軍旗,隻有疾馳的黑馬和被風吹得蓬起來的大氅。
看到人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沉石才落下。
還好還好,胳膊腿俱在。
眼前霎時起了霧,我手裡的帕子緊緊絞在一起。
謝道桉扯住韁繩,胯下駿馬仰天嘶鳴。
他翻身下馬,盛滿了笑意朝這邊奔來。
我跟在婆母身後迎上去,趁機揩掉眼角的水汽。
可惡,若是讓謝道桉看見了,定是要笑話我的。
兩方得見,隻聞啜泣連連。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抬手就扯下了那件絳色披袍,輕柔地攏在我肩頭。
我一時怔愣住,看著他墨發高束眉目清朗,挑起的鳳眼邊多了一道淺淺的疤。
謝道桉退後幾步,屈膝跪在母親身前磕頭:
「母親,兒子回來了!」
婆母早已淚流滿面,拉著謝道桉左瞧右看不夠,不住說著:「我的兒……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轉身又拉過我的手,將我和謝道桉一左一右擁在懷裡,言語間又是一串淚珠:
「公主也惦念著你,咱們這一家人總算是團聚了。」
「兒子也惦念著你們。」
謝道桉目光灼灼,掌心的溫度燙著我的手背。
「母親,兒子急著見你們便先車馬一步回來,隨後還要與周副將一道進宮述職,母親不必等候,待兒回來再去向母親請安。」
「你車怠馬乏歸來後先去沐浴更衣,且與公主團聚團聚,不急於一時來請安,晚飯時刻也不遲。」
謝道桉點頭應了聲好,緊了緊婆母的貂裘,攙著她往府門裡走:
「天氣涼,母親別站在風口,回房等兒子吧。」
「好好好,你早去早回。」
婆母走後,我欲抽手,道:
「將軍早去早回。」
用了力氣卻沒抽出來,誰知他握得更緊了些,湊過來幾近貼著我,問道:
「想我了嗎?」
我面上一熱。
三年未見,他怎麼浪蕩了這許多?
門口還有丫頭小廝候著,他竟然面不改色地說出這話來。
我低聲回他:「沒想。」
他佯裝惱了,用了些力氣捏捏我的手。
「就知道你個卿卿沒良心,走的時候還叫我『夫君』,如今回來就叫我『將軍』了。
「天涼也不穿件鬥篷,手這樣涼,凍壞了怎麼辦?
「單寄給你的書信看過了沒有?怎也不見你回一封?每次家書都隻回些官方的話,從不說想我。可不知,我想你想得厲害?」
這人!怎麼越說越來勁了?
他說一句,我的臉便埋得深一些,後面實在聽不下去,推著他趕他道:
「別磨蹭了,父皇還等你呢!」
他聞言松了我的手,勾起的嘴角邊上有一個小小的渦:
「知道你面皮薄,不逗你了。」
小廝牽來了馬,謝道桉翻身而上,又俯身低聲叮囑我:
「天還早,想來你也定是沒睡好。我這一去不會太久,你回去瞌睡半個時辰我便回來了。
「快進去吧,我去去就回。」
見我點頭應下,他才策馬而去,很快就不見了背影。
「將軍走遠了,公主快別看了!
「還說將軍回來您不高興,奴婢怎麼瞧著您歡喜得很?」
春桃打小就跟在我身邊,如今養得越發沒規矩了。
聽了她的調侃,我才回神,手不自覺撫上發燙的面頰:
「我哪裡高興了?」
「是是是!公主不高興,那方才笑得比花還嬌的一定是春桃我~」
這小丫頭膽大包天,竟笑話到本公主頭上來了,我佯裝生氣嚇唬她:
「再說罰你半個月月錢!」
春桃是個小財迷,提到月錢才噤了聲。但我心裡卻一直不得平靜,躺在榻上也輾轉難眠。
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就覺得胸膛陣陣如鼓。
一想到往後日日能見到謝道桉,便心中歡喜。
5
躺下沒多久,昏沉間聽見嚷聲。
春桃出去瞧了,沒一會兒又進來了。
她收起帷幔,輕聲喚我:
「公主,府門外來了輛馬車。」
我睡意正濃,喃喃問:「是客?」
春桃扶我起身,搖搖頭:「不像。」
待我出門來看,隻見馬車旁立了幾個侍衛,腰間還系著佩劍。
見我來,幾人紛紛下跪行禮,為首的那個道:
「稟公主,小人奉將軍之命來送江姑娘。」
「江姑娘?」
「就是隨將軍從西疆回來的江姑娘。」
怪不得我沒反應過來。
前腳謝道桉回京,後腳將軍府送來個姑娘?
而我這個將軍夫人竟不知來者是誰。
這話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牙?
話雖如此,但來者皆是客,將軍府沒有閉門謝客的道理。
「那就請江姑娘移步內堂。」
帶兵的那個接話又道:
「回公主,江姑娘坐不慣馬車,又舟車勞頓,現已昏睡過去了。」
說罷他抬手,身後兩個男人動身,伸手就要撩開幕簾將那姑娘抱下來。
我心下一驚,忙攔下來。
這群小子戰場上英勇,下了戰場卻是個不經世故的。
我吩咐道:「春桃,叫兩個手腳輕快的嬤嬤來。
「冬梅,你去拿錢袋子來。」
轉頭又對那幾個侍衛道:
「勞幾位走一趟了,領了錢去吃酒吧。」
嬤嬤抱著那姑娘下了馬車,素色的衣裳比不上那姑娘的臉色慘白,瞧著一路上遭了不少罪。
我心中嘆氣,將人安頓在了闲月齋。
請郎中拿了藥,又指了幾個丫鬟伺候。
除了這些,一切還得謝道桉回來後再做定奪。
6
「公主……您沒事吧?」
我停下撒魚餌的手。
千鯉池裡的魚都吃得肚兒溜圓了。
謝道桉說不會太久,結果兩個時辰了也沒回來。
那位江姑娘也不見醒來。
春桃這一問,我壓下去的火氣又蹿了上來。
對著池裡的魚罵道:
「騙子!裝得倒像!還說什麼想我想得厲害,誰知早在西疆養了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可笑!既如此他憑什麼說想我?!不潔身自好的男人還留著做甚,不如休了算了!」
我氣得站起身來,將手中的魚食扔回食皿中,大手一揮道:
「春桃!拿紙來!」
春桃花容失色:
「公主——」
「筆墨伺候!本公主要寫休書!」
7
晚飯時謝道桉還沒回來。
我稱困沒去婆母房中吃飯,窩在房中寫了幾封休書才寫出一份滿意的來。
房外傳來腳步聲,步履匆匆,一聽便知是謝道桉。
我急忙吹滅桌前的蠟燭,躡手躡腳地上榻蒙上了被子。
不一會兒,隻聽他推門,疑惑道:
「這麼早就睡下了?」
而後是關門的聲音。
之後再沒了動靜。
果真如此!可惡的偽君子!
明日見了他我便將休書狠狠甩在他臉上,然後搬走庫房中所有的金銀財寶回宮,一片銀葉子也不給他留!
一想到這我就神清氣爽。
「啊——」
一雙手從背後攬住我的腰身,我嚇得驚叫一聲。
「就知道夫人還沒睡,我都瞧見你吹蠟燭了。」
說話間腦袋直往我脖頸間拱蹭。
我心中有火,憋著一口氣把自己蜷成一團,始終不理他。
謝道桉發現我不對勁兒,以為我生氣他遲遲未歸,軟著嗓子哄我道:
「皇上今日高興,拉著我多聊了兩句,剛出宮門又在林相那絆住了腳,這才回得這樣晚。
「好夫人,好昭昭,快別跟我生氣了,我的心都要疼S了。」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