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6

那是齊如意的聲音。


 


洛無奇拂塵一掃,打在我臉上,臉頰生疼如針扎,可見他力道之大。


 


「滾吧。」


 


我捂著臉,輕呵一聲。


 


大周皇室果然糜爛。


 


五皇子是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困住三皇子。


 


臭了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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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洋洋得意。


 


難道他真的就能高枕無憂了麼?


 


皇權之路,也是黃泉之路,稍有行差踏錯,就是上下九重天,這才哪到哪。


 


他呀,和四皇子一樣,被童年陰影困住了,一心隻想從齊如意身上獲得戰勝三哥的快感。


 


這快感如此廉價,像五石散,不得長久。


 


我不再多言。


 


斂袖告退。


 


下一次,就是他來主動求我了。


 


15


 


一連幾日,我都準時出門踏青。


 


春日陰寒,湖邊青苔漸生,一片滑膩。


 


第三天,一個女子落了水。


 


一個男人一臉如釋重負地逃離湖邊。


 


無人施救,女子漸漸沉入湖底。


 


我及時救她。


 


「春天到了,好好活著。」


 


她蒼白著臉,說要報答我。


 


16


 


春日燻燻,歇腳檐上的雪被太陽融化,澆到廊下,澆出一片綠草茵茵。


 


野草幾日間,蹿到人腰高。


 


小廝彎腰,罵罵咧咧:


 


「格老子的,長這麼快,叫殿下看見還以為我偷懶了。」


 


五皇子在朝堂上春風得意,王府客來客往,門檻都被踏得矮了一寸。流水般的金銀珠寶,一米高的珍貴紅珊瑚,都被抬進大門。


 


如此良辰,他看什麼都生不起惱,隻隨意一揮手:


 


「不用拔。」


 


「木秀於林,本就是它的本事,天不佑他,本王願為他保駕護航。」


 


一個女子從他身後緩緩走出,滿眼崇拜:


 


「殿下真是君子器量,有了您,以後滿朝文武都要誇您王者仁心,如意佩服。」


 


「如意也是一棵夾縫裡的小草,多虧您保駕護航,才能活下來。您的大恩大德,如意永世不忘。」


 


「這小草呀,快快長,也記得您的恩德。」


 


五皇子抿唇一笑,十分受用地牽住她手。


 


嫡姐順勢倚在他懷裡。


 


我推開菱花窗時,正看見這你儂我儂的場景。


 


揚州瘦馬,京師少有,皇家男兒一個一個都抵不住誘惑。


 


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五皇子庇護野草,他不想想,誰會庇護他呢?


 


17


 


五皇子今天是來當和事佬的。


 


他勸我:


 


「玉奴,你和如意總歸是親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如意是姐姐,她願意跟你和好,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隻要是低頭認個錯,你還是慶寧伯府二小姐。」


 


我擰眉。


 


荒唐。


 


齊如意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一句話就能消弭了血海深仇。


 


我低頭認錯?


 


簡直倒反天罡。


 


慶寧伯府的門匾都被當柴火燒成了灰,滿府都是戴罪之人,擺什麼臭架子。


 


還既往不咎。


 


不S不休還差不多。


 


三次易主,齊如意的性子圓融很多。


 


她把對我的恨意深藏在眼角,扯了扯五皇子袖子,柔弱可憐:


 


「殿下,她不願就算了,伯府是永遠支持您的,不會因為她一個人而動搖……我……臣女……的心也永遠屬於您……」


 


原來如此。


 


瘦S的駱駝比馬大。


 


慶寧伯府用最後的家私,承諾忠於五皇子,成為他麾下第一個投誠的世家。


 


千金買馬骨也好,美色誘人也好。


 


五皇子不會再處置慶寧伯府。


 


他會想方設法恢復伯府榮光,讓滿朝文武看看認他為主的好處。


 


美人垂淚。


 


英雄一怒。


 


五皇子被激起性子,他板著臉道:


 


「玉奴,本王是來通知你,不是來徵求你的意見。你姐姐已做出如此讓步,你不要不知悔改,如此欺辱她一個弱女子。」


 


「古有娥皇女英,今有你們齊家姐妹,你若願意成就這段佳話,本王就讓你當側妃、你姐姐失了名節,隻能當侍妾,如果不願意,你就滾回鄭貴妃那裡,等著被她打S吧。」


 


齊如意仰起頭,楚楚可憐:


 


「殿下,您太心善了,我若是像妹妹一樣一開始就遇到您,斷不會如此……忘恩負義,隻會感恩上天……」


 


我聽煩了。


 


直接拎出一個包裹,恭敬行禮:


 


「殿下,玉奴回宮了。」


 


「來日再見。」


 


腳步匆匆,轉過山水缂絲屏風,我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欲擒故縱。


 


說走就走。


 


五皇子一臉驚愕,結結巴巴:


 


「你——你——不知好歹!」


 


嫡姐唇角彎成一朵花:


 


「那就讓她去S吧!」


 


「女人呀,最喜歡玩欲擒故縱這一套,她以為殿下您離不開她。」


 


「不在閻王殿裡走一遭,怎麼知道殿下您的慈悲呢?」


 


齊如意聲音悅耳,沒有男兒不愛聽這樣的恭維。


 


我又感到一陣悲哀。


 


女子間的對決,向來不能大開大合、堂堂正正,隻能周旋在男人間,老鼠一般,偷些權力的渣滓。


 


要麼當籠中鳥。


 


要麼當暗室鼠。


 


齊如意的柔媚婉轉。


 


慶寧伯府也教過我,我不願用。


 


我要撞得頭破血流,來告訴世人,女子也能走大路,堂堂正正把權力之柄握在手中。


 


權謀之道,風月無邊。


 


寇可往。


 


我亦可往。


 


18


 


世上能走的路很多,我從來不會把自己困S在一條道上。


 


沒有永遠的敵人。


 


隻有永遠的利益。


 


皇室多欲念,豈止五皇子一人有弱點?


 


我走得幹淨利落。


 


宮門前,一輛翠幄青綢馬車靜靜等著。


 


來接我的正是鄭貴妃之女——明月公主。


 


皇陵祭祖那日,喂貓女子是她。


 


落水女子也是她。


 


鄭貴妃不是個合格母親。


 


她有二子一女,正如十指有長短,她的母愛也分得清楚明白,三皇子獨佔十分之八,四皇子佔十分之一,剩下十分之一,扣去對她母家子弟的偏愛,零零碎碎的,才會給明月這個女兒。


 


明月不得母親喜歡,兩個哥哥也欺負她。


 


三皇子曾把她的小貓從城牆扔下,隻為看看貓是否有九條命。


 


鮮血一地。


 


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卻被貴妃訓斥:


 


「哭什麼哭,你哥哥還不如一個畜生重要嗎?」


 


四皇子曾往她頭上扔毛毛蟲,以此發泄被三哥欺負的怒氣。


 


「你再敢哭,四哥就把你像小貓一樣,拎著扔下城樓嘿嘿。」


 


鄭貴妃隻會笑罵這個女兒蠢笨。


 


所有人都告訴明月——你不重要、你都是公主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就應該為母妃和哥哥奉獻……


 


她恨母親和哥哥。


 


她渴望關心關愛。


 


可她性子軟弱,隻會躲起來獨自哭泣。


 


十五歲時,驸馬給她遞了一張擦淚的帕子,幫她摘下頭上的大青蟲。這一點點善意,就讓她以為得到了愛。


 


自此,她嫁了過去,S心塌地守著驸馬,要錢給錢,要妾就納,一個公主活成了老媽子和妾室。


 


驸馬還要納一個青樓女子。


 


明月不同意,爭吵間,她落了水。


 


驸馬袖手而去。


 


她絕望等S時。


 


我奮不顧身救了她。


 


許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堅定地被選擇,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是重要的,明月很感動,她寧願違背鄭貴妃命令,也要報答我。


 


「在本宮府上,你不是奴婢,你就是伯府小姐齊嘉禾。」


 


「你救了本宮,當得起整個公主府的敬重。」


 


她握住我的手,興奮地介紹起她準備的東西。


 


綾羅綢緞。


 


珠寶首飾。


 


精致的點心擺了一盤又一盤。


 


甚至還有四個伺候的丫鬟。


 


我悄悄嘆了口氣。


 


皇家的大公主,天底下最尊貴的金枝玉葉,想要的不過是一點點關愛和重視。


 


如此卑微。


 


此時,她是一匹亟待被發現的千裡馬,我就是她唯一的伯樂。


 


她之盛情,比之五皇子,要真心實意得多。


 


19


 


談笑間。


 


明月公主突然蹙眉:


 


「博古架上的玉壺春瓶呢,本宮特意從嫁妝裡選的,怎麼不見了?」


 


婢女支支吾吾:


 


「芳姨娘喜歡,她搬走了……」


 


公主面色不愉:


 


「她是哪門的主子,本宮的嫁妝也敢偷?」


 


她身邊的魚嬤嬤趕忙插嘴:


 


「公主啊,驸馬喜歡芳姨娘,您順了她的意,就是順了驸馬的意,何愁驸馬不回心轉意愛您敬您呢?」


 


公主性格軟弱,本能告訴她這件事不對。


 


可身邊全是糊弄她的奴才,就連這個嬤嬤也是驸馬的奶娘、芳姨娘的姑姑。


 


公主根本無法分辨惡意。


 


「既如此……那就……」


 


她極為喜愛那玉壺春瓶,嘴邊猶豫著,不肯說出口。


 


魚嬤嬤又念叨:


 


「驸馬是奴婢喂養長大的,他是什麼人,沒人比奴婢我更清楚了。公主您不信,等著他冷落您吧!」


 


說到最後,已帶威脅。


 


奴大欺主。


 


公主之境況,和我在慶寧伯府差不多。


 


我捏了捏她手腕,不緊不慢地開口:


 


「魚嬤嬤,玉壺春瓶既是公主嫁妝,那就是皇宮內務府登記造冊的東西,一一各有編號。倘若摔了丟了,都是大罪。前安康伯被抄家問罪,其中一項罪名就是偷賣皇家器物,經手的奴婢S得可慘了……」


 


「聽說啊,天牢裡嚴刑拷打,那奴婢的血跟開閘放水一樣,都放幹了……」


 


芳姨娘一個妾室,自然比不上安康伯身份。


 


魚嬤嬤打了個顫,擰著嘴道:


 


「既如此,那就還給公主吧。」


 


「芳姨娘用不起的貴重東西,齊小姐您也悠著點,本來就是罪人,摔了碰了那瓶子,又得罪加一等了。」


 


她氣衝衝抱回了玉壺春瓶。


 


20


 


殿中再無旁人。


 


公主摸著那瓶子,滿眼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一面謝我:


 


「嘉禾,多虧你來了。魚嬤嬤從來不聽我的話,她又是驸馬奶娘,我不敢管她和芳姨娘,生怕遭驸馬厭棄。」


 


一面憂心忡忡:


 


「魚嬤嬤和芳姨娘器量小,日後恐怕會為難你,都怪我不好,一個瓶子,拿了也就拿了,偏偏割舍不下,她高興,驸馬也高興,上下都滿意。是我自己器量太狹小……怨不得底下奴婢們也器量小……」


 


自小被眾人否定,她的自怨自艾已深入骨髓。


 


我柔聲安慰她:


 


「公主,芳姨娘偷拿您的東西,想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魚嬤嬤說芳姨娘順心、驸馬就順心,我鬥膽一問,既然驸馬順了心,那天為什麼要把您推下水呢?」


 


明月身子一震,臉色更加蒼白。


 


她臉上滑過兩行淚,哀哀道:


 


「我知道是他推了我,我本不願相信……可是可是,你都看見了……我還在自欺欺人。」


 


「他對我這麼好,我是不是不應該怨他,他說我太纏著他了,他十分厭煩,他恨不得我原地消失……他是愛我的,一心為我好,我應該改正。」


 


她被洗腦了。


 


鄭貴妃隻知道嫌她軟弱,厭她愚蠢,卻不肯把女兒從泥潭裡拉出來。


 


她真心待我。


 


世間女子多深陷泥潭而不自知,那我來拉她。


 


「公主,這不是愛,這是打壓和控制。」


 


「真正的愛是如其所是,虛假的愛是如他所願,你問問自己你為他改變了多少,他又為你改變了多少。」


 


「真正的愛使你快樂,公主快樂麼,你問問自己流了多少淚?」


 


「真正的愛是雙向奔赴、一起付出,你為他卑微如婢,處處遷就,他不領情,處處逼人,一氣之下就要把你推進水裡害命。」


 


「那天倘若我不在,你就真溺S了。驸馬等你S,好給新人騰地方。這是愛麼?」


 


「愛無定形。」


 


「但從沒有一種愛是讓愛人S。」


 


明月公主怔怔地倚在廊柱上。


 


我每說一句,她的身子就下滑一寸,仿佛被這尖銳的真相打碎了骨頭。


 


沉疴還需猛藥醫。


 


她真的痛了,才會有所醒悟。


 


廊下唯有無聲地流淚。


 


我靜靜側身,替她擋住廊外飄雨。


 


良久。


 


她沒了力氣,從淚水中掙扎著開口,聲音嘶啞:


 


「嘉禾,可是除了他……沒人愛我。」


 


「父皇不愛我,母妃不愛我,哥哥們也不愛……我想要愛……」


 


我輕輕抱住她,安慰嬰兒一般拍打她後背。


 


「公主,他人之愛不恆久,唯有自愛。」


 


「如今,你還有我。」


 


廊下飄雨,剛被花匠翻起了土,泛出一種花草的腐爛味。


 


那是深埋一冬的汙穢。


 


化作春泥更護花。


 


無它。


 


則無花兒重開日。


 


明月公主也需要一場春日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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