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要走了。
天高皇帝遠。
我咬了咬牙:「謝將軍,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
8
初夏的風裡帶著些許躁意。
從我面前掠過時,讓我心中也跟著燥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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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華裕聽到我那樣問他,足足愣了半晌。
「沈少爺怕是對我有什麼誤會。」他眼中好似帶著揶揄的笑意,「我對男子並不感興趣。
「此番來尋你,是想你今後可以對華章照拂一二,我此去一戰兇多吉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華章。」
他的話落在我頭頂上,讓我一顆腦袋沉甸甸的。
恨不得當即找個地縫鑽進去。
「沈少爺近來閉門不出……」謝華裕微微彎身,聲音很輕,「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不是!」
我立即抬頭否認。
卻沒想到他離我這麼近,我一抬頭鼻尖堪堪擦到他臉上。
嚇得我往後退了好幾步。
謝華裕眸光幽幽,笑著點點頭,直起身來。
「那華章便拜託沈少爺了。」
他笑起來十分好看,像是幽冷的彎月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讓我一時失了神。
見我遲遲不說話,他又往前踏了一步:「沈少爺不願意?」
「不是……」我有些心虛,連帶著聲音也跟著小了,「將軍吉人自有天相,此去定會大捷而歸,千萬保重身體。」
他眼中的笑意好似比夜色更濃,看著我半晌後才道。
「好。」
看起來也不像傳聞中那麼嚇人。
「少爺。」綠蘿從我右邊又繞到我左邊,打斷我的思緒,「您當真那樣問了?」
不說這個還好。
我停下腳步,幽怨地看她:「以後少胡說八道。」
要不是她誤導我,我也不至於出這麼大的醜。
所幸謝華裕要去打仗了。
不會再來找我麻煩。
9
自那日後,我又恢復了往常逍遙的日子。
這日我剛從宜春樓出來,準備帶著綠蘿去給她買盒胭脂。
沒走多久便看到小巷子裡,幾人圍住一名女子。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
我三下五除二便被那幾個人揍倒在地上。
「哼,二兩肉也想來英雄救美。」一個彪形大漢朝我冷嘲熱諷。
說完他們就要上前。
我連忙擋在女子身前:「本少爺乃宰輔嫡子沈度,你們膽敢打我,等會兒定沒有你好果子吃!」
幾人聽了我的話,當真愣了一下。
這京都誰人不知道我。
沒想到那幾個人反應過來後,當即跪了下去。
嚇了我一跳。
我的名聲竟然已經讓人害怕到如此地步了?
還沒等我說話,彪形大漢道:「公主,明日便要進宮面聖,您別胡鬧了,快隨屬下回去吧。」
我身後的女子冷哼一聲,從我身後繞到我身前來。
她回頭看我,笑道:「沈度,本公主記住你了。」
等綠蘿帶人來的時候,巷子裡就隻剩下嘴角瘀青的我了。
我眨眨眼。
那是幾日前進京的科爾沁部的公主。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非常不祥。
直到第二日我爹下朝回家。
「舒娅公主此番進京,是為了與大周結秦晉之盟。」飯桌上,他抬頭朝我看過來。
我拿著筷子的手一抖。
和大周結親。
皇帝隻有四個兒子,皆已成婚……
他繼續道:「聽說你昨日在宮外見過她。」
我立馬站起來。
「爹,我要去參軍。」
10
對於我要去參軍的決定,我娘一萬個不同意。
「總不能真讓我娶了那舒娅公主吧。」
到時候不隻是欺君,還是藐視內蒙部落。
便是株連九族都是輕的。
我娘豈不知其中的利害,一時說不出來話,落下淚來。
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她:「且不說我和謝將軍認識,便是我爹的名頭亮在外面,軍中那些人也不敢為難我,娘您就放心吧。」
話是這麼說。
但我也有點怵。
屏退所有人後,我躲在被子裡偷偷掉了兩滴淚。
一夜沒睡。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走進了軍營。
等我爹來信告訴我,舒娅公主果然想要嫁給我的時候,我已經跟著大軍離開了京都。
陛下對此並沒有懷疑,反倒誇我長大了也到了懂事的年紀。
【你別高興得太早,舒娅公主說此生非你不嫁。】
這是我爹在信中寫的最後一句話。
我揚起的嘴角一下就癟了下去。
這時謝華裕坐到我身邊來:「若是不想舒娅公主嫁給你,有的是法子,為什麼要來參軍?」
我嚇了一跳,隨後將手中的信扔進面前的火堆。
火舌竄起,很快將信吞下。
「男兒志在家國,我參軍自然是想建功立業,讓百姓安康。」
謝華裕側頭看我。
半晌後才道:「打仗不是兒戲,戰場上刀劍無眼,沒那麼多將士來保護你,幫你建功立業。」
我微微垂眼。
我知道他是不滿這幾日那些將士為我鞍前馬後,還將我當丞相府少爺對待。
「謝將軍。」我抬頭看他,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我沒有當兒戲。」
至少現在,在我看見路邊那些因戰事而流離失所的難民後,再也無法把這事當作兒戲。
謝華裕看著我沒說話。
火光在他漆黑的眸子裡閃爍。
過了一會兒,他站了起來。
「沈度,明日之後,你若再想離開就是逃兵。
「你知道逃兵意味著什麼嗎?」
我也站起來,抬頭盯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我沈度,永遠不做逃兵。」
11
我雖是京都第一紈绔,卻也是宰輔之子。
那些公子少爺該學的君子六藝,我一個沒落。
特別是箭術,京中那些公子哥無一能與我匹敵。
我一箭射中靶心後,周圍看熱鬧的將士都替我歡呼起來。
隻有謝華裕。
他信步闲庭地走到我身邊,拿走我手中的弓,接過旁人遞上來的箭。
一箭將我靶心上的箭打落。
靶子裂成兩半。
原本還在替我歡呼的將士們噤聲。
我抬頭怒視他。
他不看我,隻將弓扔到我手中:「軟弱無力,便是一箭擊中敵人心髒,也不見得能將敵人SS。」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緊緊握著弓。
「你給我等著。」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每日不是在趕路,就是在練臂力。
抵達邊城這日,我已經可以舉起一塊一米高的大石頭。
一箭能穿透靶心,直直扎在後面的石頭上。
就連之前不太看好我的副將張掖都誇我是難得的將才。
隻有謝華裕。
他每次從我身邊路過,都睨我一眼。
與他在京中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討厭至極。
而最最最讓人氣憤的是,他不讓我上戰場。
「憑什麼?」我站在他營帳外面,攔住他的去路。
他身穿一副盔甲,寒氣逼人。
「這是軍令。」他沒看我,繞過我直接離開。
我轉身剛要追上去,就被張掖拉住。
「沈度,軍令如山。」
短短幾個字便讓我無法辯駁。
接下來的日子,前方的戰事一直沒停。
我每天除了操練就是操練。
士兵派出了一撥又一撥。
抬回了一批又一批。
我每次請纓都被駁了回來。
直到兩個月後,謝華裕在黑虎山中了敵人的伏擊。
失蹤了。
消息傳來時,我手中的箭頭一次偏了靶。
「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將軍。」張揚努力冷靜,開始學著謝華裕那般部署。
我站在角落裡,舉起手:「我去找!」
軍中誰人不知道,我沈度是宰輔的兒子。
沒人擔待得起我受傷甚至戰S的後果。
所以謝華裕甚至連戰場都不讓我上。
張掖此時看向我,下意識要駁回我的提議。
「副將!他們趁機打過來了!」
這時有人衝了進來,氣喘籲籲地稟告前方的情況。
時間緊迫。
「謝華裕隻是不讓我上戰場,你們去打仗,我去找他,不算是違反軍令!」我穿過人群,走到副將身前,「若有什麼問題,等謝華裕回來後,我一人擔著。」
12
副將最後還是不放心,非要給我一小隊人馬跟著。
那麼多人。
實在顯眼。
我隻帶了三個人,連夜摸黑出城,直奔黑虎山。
短短幾日,我們幾乎將黑虎山翻個底朝天也沒見人影。
「再往前走就是吳國的地界了。」一人攔在我前面。
我看著前面的城池,心中突然有了猜測。
「你們在這裡等著,三日後我還沒回來,就回軍營說我S了。」
沒等幾人反應,我便先一步走進前面的小路。
羌城是吳國的邊境,裡面不僅駐扎著軍隊,還囤積著許多糧草。
所以進出城都查得十分嚴。
我用一塊玉佩跟城外的農戶換了農婦的衣裳,和守城門的人周旋了許久才得以進城。
羌城不小。
想要找一個人,算不上易事。
「娘子一個人留宿?」當天夜裡便有人叩響了我的房門。
來人模樣陌生,有幾分流氣。
我卻憑著他那雙眼眸認出他便是已消失好幾日的謝華裕。
「還不是進城來尋你的,好幾日不回家,不要我了不成?」我別扭地嬌嗔。
他微微一怔。
隨即摟住我進了屋:「夫人莫氣,明日帶你去買最好看的胭脂。」
他便這樣理所應當地進了我的屋。
沒問我為什麼男扮女裝。
也沒問我來這裡做什麼。
隻壓低聲音,略帶薄怒:「你不要命了?來這裡!」
「若不是你無故消失,我也不會來這裡。」我也壓低聲音。
一時間我們都沒再說話。
過了許久,外面打更的聲音響起,他才一抬手滅了屋裡的燈。
雖我自幼被當作男子養大,但也隻與小娘子們親近過。
若是要我黑燈瞎火跟謝華裕躺在一張床上……
還沒等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窗外突然飛來一支箭。
謝華裕轉身一把將我護在懷裡。
漆黑的屋裡。
靜得隻能聽到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他溫熱的氣息落在我頭頂,一時讓我差點忘記呼吸。
不多時走廊上便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走。」謝華裕拉著我便從窗戶縱身一躍,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所以離開的路線他早規劃好了。
我們順著河流摸到了城牆下的一個窟窿,很順利地出了城。
有點太順利了。
所以當謝華裕倒在我身後時,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13
一樣的山洞。
一樣的身受重傷。
一樣的高熱不退。
我嘆了一口氣。
「我真是欠你的。」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弄了一身的傷。
最深的便是手臂上的傷,那是剛剛護我時留下的箭傷。
沒想到那麼深,仿佛是用刀生生剜了一塊肉下來。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他並不是隨口說說。
我的箭術的確一般。
這是我第二次救他,已經有了些經驗。
先是尋來一些止血的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上,再剝開他的衣服給他降溫。
若是到了半夜依舊沒有降溫。
便又隻有用那個法子了。
我咬了咬牙,低聲警告他:「你給我爭氣一點!」
山洞裡傳來我的回聲。
伴隨著山洞外的一聲狼叫。
我嚇得縮在謝華裕身邊。
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面前微弱的火光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上,讓我有片刻的失神。
第一次聽說他是在一次宮宴上。
一個身披戰甲的士兵跪在宴上,說謝華裕取了敵國將軍的首級,戰事大捷。
那時我便想,這定是一個S人不眨眼的閻王。
卻不承想幾月後,我便在離京都十裡外的青城山遇到了他。
那時他一箭射中我身前的野狼,沒聽我一句道謝便走了。
再後來,便又是一年後了。
我從外祖父家回京都,遇上山匪不得已躲進山中,卻遇到了重傷昏睡在山洞中的謝華裕。
其實我從小本就是男子身份。
名節於我,並沒什麼用處。
可自那日脫衣替他降溫後,我便發現我好似哪裡不一樣了。
「謝華裕。」我蹲在他身邊,小聲叫他。
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我嘆了一口氣:「你答應我要平安回去的。」
14
謝華裕醒的時候,我正拿著他的匕首對峙洞口的那頭黑狼。
那頭黑狼在洞口徘徊了許久。
許是餓得狠了,此時張開血盆大口便朝我撲過來。
我驚叫一聲。
沒等我反應,謝華裕從身後握住我的手,將匕首一把沒入黑狼的脖頸處。
溫熱的血濺在我的臉上。
我愣愣地睜開眼。
隻見那頭黑狼「撲通」倒到地上。
「連狼都不敢S,還上什麼戰場?」謝華裕低啞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像是粗糙的草紙擦在心尖上。
我一時委屈極了,所有被我藏起來的情緒一時全湧上心頭。
爹說,我是個男兒不是女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
所以從小到大,我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著對什麼也不在意。
隻躲在被子裡偷偷哭過三回。
可是現在。
我垂眼看著自己早已經髒汙不堪的粗布羅裙。
便做一刻女子吧。
一刻就行。
我轉身埋在謝華裕的懷裡,沒有駁他的話,咬著唇小聲抽泣出來。
謝華裕似是沒料到我會如此,一時僵在原地。
片刻後才抬手輕輕拍撫我的後背。
「沒事了,沒事了。」他的聲音也輕下來,像是輕風掠過湖面,「別怕,有我在。」
一遍又一遍。
落在我的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緊繃的弦突然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