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大周先帝不做人,一把枯骨偏偏看上了當年剛滿十歲的崔鏡,當著眾臣子的面說她得神仙庇佑、福澤深厚,若能為皇家延續血脈,必定四海升平、萬邦來朝。
崔家擔心崔鏡及笄後直接被接進宮,便四處尋找合適的替身,傳授詩書禮儀,以備不時之需。
誰知老皇帝去歲春一蹬腿走了,S前留下遺詔,聘崔氏四娘子為新帝皇後。
我們這些替身瞬間沒了用武之地,甚至成了礙事的存在。崔家管事給我們一人灌一口毒藥,便往亂葬崗上丟。
我留了個心眼,根本沒喝進去多少,僥幸撿了一條命。
可還是被管事找到。
就在我以為自己將命喪荒野時,崔鏡策馬而來,一箭射落了管事手中的刀。
夫人的陪嫁說漏了嘴,她才知道我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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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對不起我們。
可錯已鑄成,S去的人再活不回來。
她給了我很多錢,讓我自謀生路。
彼時,突厥大軍壓境,權貴們都忙著渡江,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踟蹰著不知該不該跟著逃跑。
我拿著崔鏡給的錢低價買了一個小宅子,妄想像烏龜一樣縮在殼子裡,躲過這一場災難。
誰知毒素未清,沒幾日便看不見了。
郎中摳破腦袋也解不了的毒,崔大郎一日就讓我看見了模糊的影,之後又用了七日的藥,終於重見光明。
我頂替了崔鏡的身份,故意被叛國漢官找到,和別家貴女一起由教坊的劉媪好好教了三個月後,上貢給渾利可汗。
太後的計策是什麼,我不配知道。
崔家究竟要怎麼做,我也不配知道。
崔大郎給我的唯一指令就是在收到傳信的三日內,SS可汗。
不管用什麼辦法。
哪怕玉石俱焚!
我本不願為崔家所用。
可崔大郎告訴我,渾利可汗就是當初屠我全村的人。
沙烈王子的手背上,有我六歲時躲在柴堆裡偷偷瞧見的、青色的、閃電狀的胎記。
我至今都記得,他漂亮的手指握著鑲嵌了名貴寶石的彎刀,豔紅的血順著雪白的鋒刃,大顆大顆地往下落的樣子。
那是村尾寡居阿婆的血。
5
我在暗牢裡呆了整整七日,再出來時,外面變天了。
大王子被送回草原,二王子成了可汗繼承人。
來接我的依塔赫用鄙夷和厭惡的目光,上下將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便問了幾句。
依塔赫卻搖頭不說話。
直到無人時,她才憤怒地罵了我是“狐狸精”。
我不解地看著她。
許久許久,她很糾結、很猶豫,但最終還是警告我,不許勾引沙烈王子。
她說,她原以為沙烈是真的想讓我S,沒想到隻是借機把我送去暗牢,以免牽扯到繼承人之爭。
因為大王子想S了我,再將我的屍體丟進沙烈的營帳,讓可汗相信他的女人被他的兒子奸S。
當初沙烈不斷向可汗進言,說我別有用心,其實也隻是不願意我被可汗寵幸,他並不想真的S了我。
沙烈為了我,可謂煞費苦心。
這是依塔赫說的。
如果他是安二郎,我會信。
可他不是。
但這件事終究讓我輾轉難眠。
黑暗中,一隻粗糙的手突然準確地捏住了我的臉。
“你究竟為何而來?”
沙烈陰狠的聲調在黑暗中響起,似惡魔低語。
“你為何要假扮崔氏女?”
接連兩問,讓我心頭一驚。
他竟連這都知道了!
崔家既找了我來,必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管誰去查,我都是崔鏡。
他怎會識破?
“很意外?”沙烈低低地笑起來,俯下身在我耳畔輕輕地說,“你忘了?我們小時候搶鳥蛋,差點把對方打S。”
原來是他!
當時分明是我佔了上風,可他說自己是胡漢混血的棄兒,我不由得想到了唯一對我好的阿婆,遂軟下了心腸。
後來,我們一起流浪求生。
掏鳥窩、捉魚蝦、偷鹽塊、躲胥吏……最終被一群山匪衝散,再也找不到對方。
可是他騙了我。
他根本不是胡漢混血!
更不是棄兒。
他假扮成安二郎的時候,就已經認出了我。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不相信我是崔鏡。
“若脫了崔氏這層皮,你覺得可汗會如何處置你?”沙烈粗糙的手掌滑到了我的脖子,黑暗中的身影比墨還要濃。
他讓我好好想想,怎麼樣才能活下來。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
他要我背叛清河崔氏,否則就要向可汗揭穿我的身份,屆時我必會生不如S。
他用生S大局逼我做出選擇,又借依塔赫之口,讓我窺見他對有我濃烈又隱晦的感情,讓我誤以為即使背叛崔氏、背叛大周、背叛漢人,我依然擁有突厥王子獨一無二的愛。
我會像依塔赫一樣,在突厥汗國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我生來卑賤,大周朝廷對我們邊境百姓從無福澤,不管誰當皇帝,苦的都是我們老百姓。
崔家當年給了我一條活路,讓我不至於餓S,後來又想要了我的命,如今還要拿我當墊腳石,我明白我和崔家勉強算是兩不相欠,如今不過是相互利用。
可我始終是卑劣的。
我做崔鏡替身的時候,跟著讀過不少詩書,知道屈原為何沉江、陶潛如何種菊。
但我沒有得到過家族、皇朝的好處,養不起如此高尚的心性和節操。
我很樂意看見崔家滅亡。
誰能真的不恨想要SS自己的人呢?
我考慮了兩天,拿著筆墨畫了一個很簡單的符號,讓依塔赫交給沙烈:“裝在竹筒裡,順著灞水流入下遊,崔家人就會來找我。”
依塔赫十分意外,她以為我會糾結很久很久,甚至以S明志。
在她的視角,我是崔家女,絕不會輕易背叛家族。
我苦笑著搖搖頭:“我總得先活下來。”
6
崔家人來了。
不是救人,而是滅口。
若非沙烈早有布置,那把劍或許真的會刺穿我的心口。
渾利可汗被驚動,我假扮崔鏡一事,無須沙烈上稟,早已人盡皆知。
“可汗饒命,妾身願將所知悉數稟明,絕不敢有半句虛言!”我匍匐在可汗的大帳中,卑微地討饒。
帳外白雪紛紛,我被剝了外衣鞭笞了數十下,後背早已皮開肉綻。
我渾身都在顫抖,半是冷的,半是疼的。
最終,我靠出賣崔家撿回了一條命。
依塔赫提著藥來,忽然問我有沒有後悔。
如果沒有出賣崔家,就不會被滅口,我依然可以是高門貴女。
“二王子早已洞悉我的身份。”我慘笑著趴在隻鋪了一層麻布的木板上。
依塔赫默默給我上藥,一句話也不說,上完就默默坐在哪兒,不知在想什麼。
許久以後,她才問我:“你可怨恨二王子?”
我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不恨他。
但我要S他,這一點絕不會改變!
屋內又陷入了沉寂,隻有呼嘯的風聲,穿過門窗破口,將搖搖欲墜的碎木片吹地嗒嗒作響,像一記記重錘,砸在我倆心間。
依塔赫起身時腿都麻了,走路都差點跌倒,關門前她低低地說:“其實,做突厥人,也挺好。”
聲音極小極小。
不知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她自己。
我看著忽然熄滅的門縫,心頭猛地跳出一個聲音:她想起來了!
沙烈根據我提供的情報,成功搗毀了大周潛藏的一個據點,不過很可惜沒留下崔家大郎的腦袋。
但至少證明我的情報是真的。
可汗一高興,就給我換了間不漏風的屋子。
天越來越冷,依塔赫說我的傷口終於結痂了。
某日,我忽然聽見外面有搜查的動靜,連忙問發生了何事。
依塔赫說:“周人燒了我們的糧倉,好在二王子去得及時,並無損失,可惜讓那賊子逃了。”
“何時燒的?”我裝作隨口一問。
依塔赫並未設防,說是昨夜。
我輕輕“哦”了一聲,又和她說起了別的事,心頭卻默默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
是的,我並沒有背叛崔家。
我雖私心見不得崔家好,可畢竟是漢人。
我不可能真的背叛我的民族。
更不可能和屠村的仇人相親相愛。
崔家若能救萬千漢人於水火,做他們的刀也未嘗不可。
被叛國漢官找到之前,崔大郎就推演過,萬一我真的被揭穿了身份,要如何將計就計。
我們約定好,收到信號的三日內,刺S突厥可汗。
燒糧倉就是信號!
7
依塔赫不懂,我的傷還未好全,為何著急練舞。
我自言已無退路,可汗便是我唯一的倚仗,我自然要好好利用年輕的身軀和容貌,早日為可汗誕下子嗣,真正在突厥王庭立足。
依塔赫滿臉不贊同,她悄聲問我,難道沒看出二王子的心意?
“他隻是王子。我的命,我餘生的富貴榮華,隻能仰賴可汗。”
我的話如願傳到了沙烈耳中。
他又在夜裡摸進了我的房間,粗糙的手掌狠狠揉搓著我剛剛結痂的傷口,疼地我直抽冷氣。
他似乎想聽見我求饒,可我緊咬牙關,倔強地一個字也不說。
末了,他捏著我的下巴,狠狠地警告:“不許勾引大汗!否則,S了你!”
我一把抓走他心口的狼牙墜,幽幽地答:“若大汗知道二王子如此僭越,興許也送二王子回草原見大可敦。”
他瞬間壓下來,粗暴地將狼牙墜奪走,得意又不屑地哼了一聲。
仿佛在說,我根本威脅不到他。
我沒有跟他搶,隻慢吞吞地補了一句:“二王子背後的抓痕,可比狼牙墜有用多了。”
“你不敢。”沙烈篤定地撿起衣裳,像鬼魅一樣,消失在漆黑的窗外。
我日上三竿才起身,依然覺得身子沉地很。
今日便是最後的時限了。
依塔赫見我傷口又冒出了血珠,重重地將舞衣砸在桌子上,不許我出門。
我沒有反駁。
任由她急得上火,又不敢動作太大,一邊罵我要榮華富貴不要命,一邊心疼得給我上藥。
天快擦黑時,可汗身邊的婢女來了。
依塔赫愕然地目送換好舞衣的我離開。
我的確隻有依塔赫一個婢女,但在依塔赫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找到可汗身邊的奴婢,說自己排了一支新舞。
渾利可汗很喜歡漢人的舞蹈,否則叛國漢官不會特意請教坊的劉媪來教導我們。
漢女為了生存投其所好,胡婢為了前程放棄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