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嗎?」婆母沒有料到我竟然會如此,從椅子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語氣也近乎懇求,「你……你能不能……」
「我不是你。」我打斷老夫人接下來的話,轉身想要離開。
「歲歲,我不納妾,我……」餘明安追過來,拽住我的手臂,堅決不放我走。
我看著他此刻的樣子,竟然有些想笑,這人裝得這般深情,實際上呢?什麼都想要的貪婪之人罷了。
「餘明安,再糾纏就沒意思了。」我嫌棄地甩開餘明安的手臂,像是甩掉什麼髒東西一樣。看見餘明安漸漸蒼白的臉色,補充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我不想鬧得太難看。事情已成定局,我們好聚好散,此生,最好再也不見。」
說完,緩步走出大廳。
天色已近黃昏,橙黃色的晚霞飄在空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瑟之感,一如我現在的心情。
6
我的婆母,待我如親女兒,卻也不似親女兒。畢竟,哪個母親會上杆子給自己的女兒找不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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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餘明安成親第二個月,公公戰S沙場,餘明安頂替了他父親的位置,遠赴邊疆。
我的好婆婆,見不得兒子身邊沒有可心的人照顧,便暗中送了人去。
而我的丈夫,與我新婚不過一月,竟然沒有拒絕。
邊關的戰事斷斷續續,餘明安多次回京,竟然都沒有告訴我此事。
成婚前,母親說餘明安現在很愛我,但是這樣的愛,能持續多久,誰也說不準,希望我在感情生變的時候,一定不要委屈自己。
我當時信誓旦旦地說,餘明安和旁人不同,我們會長長久久,一輩子在一起,他不會讓我受委屈。
這才多久啊,一切都變了。
還記得母親聽到我說這話時,沒有反駁,隻嘆了口氣,隨後交給我一樣東西,說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和餘明安一起過了,就打開看。
我知道餘明安有外室的第三天,想到了母親為我準備的東西。
盒子裡放的竟是和離書,籤字蓋章一應俱全,我隻需要拿到官府備案,就自由了。
看到和離書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流下淚來。母親的先見之明,讓我少了很多麻煩,讓我順利地和餘明安劃清了界限。
7
父母在外遊歷,還不知道我和離的事情。好在管家也是及妥帖的人,我提前通知過,所以回到府裡並沒有引起什麼異常。
我一連幾天窩在房間裡沒有出門。雖說和離的事情很順利,但是多年的感情,想要從心上完全切割,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反反復復想著和餘明安的過去。明明我們當時那麼好,明明我們說好了一輩子,明明……
想得再多,也無法改變餘明安騙我的事實。
母親說,變了的心,不必糾纏,棄了就好。可是我已經棄了,為何還是這樣難受呢?
不知過了多久,我隻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最後竟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似乎過了很久,我還做了夢。
在夢裡,餘明安前腳給我買來最喜歡的桂花糕,眉宇之間滿是寵溺,轉眼就對我惡言相向,摟著旁人離我而去……我掙扎、解釋,始終隻能看見他們的背影……
「歲歲……歲歲……」聽到有人叫我,睜眼,胡子拉碴,一點沒有少年將軍的瀟灑貴氣的餘明安出現在眼前。
看見他,想到了夢中的情形,我自然沒有好臉色,叫了丫鬟進來:「叫護院來,將不相幹的人清理出去。日後若再隨便放亂七八糟的人進來,自己去管家那裡領罰。」
我說的話毫不留情,餘明安顯然是聽懂了的,他卻毫無反應,略帶討好地說道:「歲歲,我隻是來看看你。」
「將軍能養外室五年不被我知道,不是沒有腦子之人。如今來我陳府,是將腦子掉家裡沒帶來嗎?要見我,請去門房遞拜帖,我自會去大廳相見,將軍無故闖姑娘家閨房是什麼道理?」
「歲歲,我們當真要如此嗎?」餘明安哀求道,「我知道我錯了,我當時就是鬼迷心竅,你就不能……」
「將軍果然厲害,『鬼迷心竅』四個字,就造出了三個孩子。」我打斷他的話,嘲諷地說道,「若人人都如此,我朝的百姓估計要翻幾倍吧。將軍日後招兵也要容易得多。」
「歲歲,你當真不能原諒我?」餘明安試圖抓我的手臂,被我躲開了。
明明以前,他惹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是這般S纏爛打的糾纏,不稍片刻,我便能笑著原諒他的。現在他這般糾纏,我竟然覺得,有些厭惡。
大概是,這次的事情,觸到我的底線了吧。
「你當真要我原諒你,做什麼都可以?」我忍著不快,問道。
「當然,隻要歲歲肯原諒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餘明安眼裡有了光,看著我的眼神熾熱真誠,宛若曾經。
「那你將他們都送走吧,此生不能再見。你的女兒、兒子,還有……」
「歲歲!你怎麼能這麼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我的確不是這樣的,可是餘明安,以前的你是現在這樣嗎?」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自己不是曾經的樣子,憑什麼要求我還是原來的樣子。」
我剛醒,也感覺到了身體的不適,不想和餘明安糾纏,他執意不肯走,我也沒有給他好臉,執意將他轟出了屋子,鎖了門。
回到床上,又感覺一整天旋地轉,迷迷糊糊間又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近黃昏。丫鬟說餘明安在院子裡站到午後,見我執意不肯見他,才離開的。
我心下毫無波瀾,隻希望以後再也不見才好。
8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很清靜。就在我闲得無聊,打算找些事情做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若不是她自報家門,我真不敢相信那個遙遙一見就讓人移不開眼的美人和如今的春柳是同一個人。她脖子上有傷痕,小腹癟了下去,面容憔悴,妝容凌亂,無一不是說明,這些日子,在將軍府過得很不好。
她面上滿是悽然,還帶著幾分愧疚和惶恐,估計也沒有想到,會如此狼狽地跪在我的面前,祈求我的原諒。
「夫人,求你回去吧。我已經落了孩子。婉兒和啟兒也記在夫人名下,我以後不和夫人爭了,隻要夫人回去。」她拽著我的衣袖,哭訴這幾日將軍府的遭遇,「夫人走了,將軍跟變了一個人一樣,他要掐S我,我還要送走孩子們。他怎麼能……那是我拼S生下的孩子啊。」
「我已經和將軍府無關了,將軍府怎樣,你怎樣,都不關我的事。」我甩了幾次才甩開她的衣袖,繼續說道,「你是誰的人,便去找誰,找我無用。若你再這般糾纏,我不介意將你送官。」
我並不是良善之人,對於欺我的人,我一向不手軟。正要示意旁邊的婆子將人拉走,就見餘明安急急趕來,擋在女子身前。
「歲歲……」餘明安開口,雖是叫我的名字,目光卻還未從春柳臉上移開,眼裡還隱隱含著擔憂。
我沒等他說下去,「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用了十足的力氣。在他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說道:「你這樣護她,是怕我傷了她?若我想傷她,她根本進不了將軍府。」
餘明安似乎沒料到我這樣說,看看他站著的位置,一下子閃開了,心虛又不想承認。
我看著他這樣,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自己傷了她不自知,反而怕別人傷她,你真可笑。餘明安,既然心裡有她,就好好待她,好歹是給你生了孩子的人。還有,你這樣糾纏,真的很惡心。下次再出現髒了我的眼睛,就不是一巴掌那麼簡單了。」
說完,我直接示意護衛上前,將兩人清了出去。
見著兩人離開,我才覺得,我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餘明安,從來不知道他是一個別扭又自私的人。
過去,他一面對我好,一面又能享受春柳的溫柔小意;現在,他覺得是春柳害他到如此境地,不斷傷害她,又怕旁人傷了她。
為這樣的人傷心,當真不值得。
我默默在站在原地許久,想了許多,再回神時,心裡的那點不愉快終於消散了七七八八,感覺暢然了不少。
正想著今日做些什麼,抬眼就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熟悉的人,眉目清俊,俊逸非常,許是長久趕路的緣故,顯得有些風塵僕僕的。縱然如此,也難掩眉宇間的風華。
「哥哥。」我眼眶一酸,朝那人奔去。
一瞬間,隻覺得多日來的委屈有了宣泄口,我再也忍不住,在他的懷中大哭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似這輩子的眼淚要流幹了一般,直到眼眶腫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時候,才堪堪止住。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想要退開幾步,抬頭便對上一雙滿是心疼的眸子,一時有些不好意思。
「哥哥,你怎麼會回來?」我有些尷尬地說道。
「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還問我怎麼回來?」徐子彥抬起我的臉,與他對視,「我又沒有說過,如果餘明安那小子欺負你,我一定替你出頭。」
「我能處理。」我別開臉,故作委屈道,「你還兇我,你知道我委屈,你還兇我。」
說完,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出來,本來是想克制的,不知為何就是克制不住。
「歲歲,我……」徐子彥有些無措,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能說什麼,隻是支支吾吾地道歉,「我不是……對不起……」
「噗嗤!」我笑出聲來,「逗你的,我沒有生氣。」
看著他的臉上稍緩,繼續說道:「我已經長大了。以前都是你們幫我,現在我可以自己幫自己。」
見他稍微皺眉,顯然是不滿意我這個說法,我隻好學著小時候的樣子,撒嬌道:「哥哥,不要一回來就說不開心的事情好不好?給我講講你路上的見聞吧,我想聽。」
說完,也不等他拒絕,就拽著他往花園走去。
9
徐子彥不是我的親哥哥。
十多年前,父親與徐伯父遇到土匪,徐伯父為父親擋了一刀,命喪土匪刀下。徐伯母聽聞噩耗之後一病不起,不久也跟著去了,隻剩下年幼的徐子彥。父親為了報答好友的救命之恩,認徐子彥為義子。
那一年,徐子彥九歲,我八歲。
在此之前,我也是見過徐子彥的。每次見他,他都像一個小大人一樣跟在徐伯父身後。在我話還說不利索的時候,對於大人的提問,他總能對答如流,迎來大家的一陣誇獎。
當時我見他,不知為何,有些怕他。估計怕他嫌棄我什麼也不會,怕他看不起我。
變故發生後再見他,相比以往,他的臉上多了幾分不合年紀的冷漠和疏離。
母親說,徐子彥心裡難過,所以才會這樣,讓我有空多陪陪他,同齡人更好交流。
然而,我本身就是悶葫蘆,不知道怎麼安慰人,每次都是跟在他身後,他不開口,我也不開口,兩人就靜靜地站著,或者坐著。很多次,我都看著他的臉發呆。不為別的,隻是簡單地覺得,他很好看,比餘明安還好看。
記得有一次,我看著他良久,他許是被我看得不自在了,難得開口:「我臉上有東西嗎?」
我搖搖頭,依舊盯著他,半天才開口:「哥哥,你長得真好看,比我見過的其他人都好看。你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那就隻能看你了。」
他聽聞我這樣說,一貫清冷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似為難,又似驚訝。見我依舊盯著他,他趕忙別開臉去,臉上、脖子上卻染上了緋紅。
自那之後,每次和他相處,他開始說話了。說了些什麼內容,我已經忘記了七七八八。隻記得他很怕冷場,估計是怕我一直盯著他看吧。
經過長時間相處,我們也漸漸熟悉。雖然他始終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對我的態度卻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他真的像哥哥一樣護著我,每次我闖了禍,他都主動替我頂包;父母管得嚴,不許我做什麼,他總能巧妙地替我達成心願。
這樣的關系,一直到我十三歲。
10
這一年,母親問我,如果讓我在徐子彥和餘明安中間選一人做夫君,我會選誰?
我說:「子彥哥哥是哥哥啊,怎麼能做夫君呢?明安說等我長大就娶我,我已經答應了。」
是的,在這前一天,餘明安找到我,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就很直白地說,等我及笄,他就娶我。當時我隻愣神了一刻,談不上欣喜,也談不上驚訝,就好像理所當然的一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