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張口,澹砚澈迎著早晨的陽光從門口走進。
他依舊是白衣勝雪,恍若神人。
隻是見到我,他臉上閃過微妙的錯愕。
收好紙筆後,我忽略眾人眼中的幸災樂禍,站起身騰出位置:
「抱歉,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座位。」
他環視周圍看好戲的眾人,卻隻是微微抬高音調,聲音清冷,帶著不容置喙:
「不是你的又如何,你若想要,奪了便是。」
話落,他帶我看不懂的莫名情緒,很是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隨後抬腳走到我身後的案桌,揮開衣袖,淡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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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眾人卻是不敢再多言語。
謝驍見我重新坐回原位,對他身側的位置不為所動。
他苦笑著握緊拳頭,欲言又止,就要上前,可一聲咳嗽打斷了他。
德高望重的趙太傅手裡拿著幾張活頁,從容地抬腳從門口走進:
「眾位學生如今也學了一段時日的算術,老夫今日有幸得了一有趣題目,特拿來與你們討論一二。」
待眾人坐好,太傅將手上紙張攤開。
我跟著眾人的目光看向那題目。
「今有老妪買雞,市上雞翁一,可值錢五;雞母一,可值錢三;雞雛三,可值錢一;老妪欲使百錢買雞百隻,問雞翁雞母雞雛各幾何?」
眾人見狀,開始交頭接耳,紛紛拿出紙筆數算。
一炷香過去。
太傅撫著胡須,淺笑著望向底下的眾位學生,詢問結果。
大部分人埋頭苦算,抓耳撓腮。
謝驍隻是皺著眉頭,手上卻是不動。
我太了解他了。
他雖擅謀略,但對後宅管理之事極為厭惡,對這些算術亦是不精。
而澹砚澈不知被窗外何物吸引,目光在瞟過題目後,便不甚在意地望向窗外。
8
眾人支支吾吾,可說出的答案卻是各有各錯。
隻有凌桑檸信心百倍地站起身:
「桑檸以為當買雞翁 3,雞母 20,雞雛 75。」
她那信誓旦旦的話剛落下,書院裡眾人哄堂大笑。
我嗤笑一聲。
如此一來,確是花了百錢,卻少兩雞。
凌桑檸聽見眾人笑話,腦中反應過來後漲紅了臉。
她眼角微微泛紅,望向謝驍的眼神甚是楚楚可憐。
謝驍見狀,重重拍了下案桌,略帶生氣的話傳來:
「既無一人能算出正確答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他眼裡有著對凌桑檸的心疼。
他依舊是如此維護她。
院內安靜了一瞬,太傅笑著出來打圓場。
「看來大家算數還是有待提高,那麼老夫來為眾人……」
他的話還未說完,卻被凌桑檸出聲打斷:
「太傅,既是要與我們一同討論,何不妨讓凌之遙也一同參與?」
與她交好的千金也隨聲附和:
「沒錯,身為公主,這點算術應當不在話下。」
凌桑檸聽見公主一詞,臉色難看了一瞬。
下一秒,她挑釁的目光朝我看來。
我內心冷笑。
我雖從小長在民間,吃百家飯長大,可卻不代表我蠢。
「當買雞翁 4,雞母 18,雞雛 78。」
話落,眾人或在紙上演算,或內心沉思。
「竟然對了。」
「好厲害。」
有人驚詫,有人羨慕,凌桑檸卻是不信,她急得跳腳:
「不可能,她一個民間的野……肯定是誤打誤撞,僥幸蒙對。」
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有辱皇室尊嚴,她及時閉嘴。
可我依舊瞧見太傅對她的失望。
我淺笑一聲,繼續道:
「抑或是雞翁 8,雞母 11,雞雛 81,又或雞翁 12,雞母 4,雞雛 84。」
眾人繼續低頭演算。
「竟都是對的,全是百錢百雞。」
「不愧為皇室血脈,這般看來,鳳凰依舊是鳳凰,哪怕長在民間也是才識過人。」
這並不難算。
4 隻雞翁值 20 錢,3 隻雞雛值 1 錢,合來雞數 7,錢數 21。
7 隻雞母也是雞數 7,錢數 21。
若是少買 7 隻雞母,便可得雞翁 4,雞雛 3,如此隻需得出一組答案,便可得出其他答案來。
我迎向太傅那慈藹又嚴苛的目光,望見了對我的贊賞。
凌桑檸無聲地瞪著我,若是眼神能S人,她定是迫不及待將我千刀萬剐了。
我淺笑著,眼含冷意回望。
凌桑檸,這隻是開始而已。
9
課一結束,澹砚澈不發一言,抬腳離開。
我剛想跟上他,卻在路過一處假山時被謝驍一把扯過。
他手中用力將我捏得生疼,雙手將我禁錮在假山後,眼中是濃烈又炙熱的情緒:
「之遙,你……你沒事太好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作勢要將我抱住。
我伸出手推開他,退開一步,努力壓下對他的痛恨,冷靜開口:
「謝將軍的救命之恩,之遙感激在心,但我與謝將軍僅有短短幾面之緣,謝將軍還是喚我寧樂公主為好,何況如今我已有婚約,若是被旁人聽到,對你我名譽皆有損。」
聞言,他的眼神暗了下來,可話中卻帶著變態般的執拗: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你不能嫁給澹砚澈,他此時不過是個被放棄的質子,他有什麼資格得到你!」
我對上他的眼,很是認真道:
「那該是什麼樣子?身為公主總歸是要嫁人,既然我喜歡他,我自然想要嫁於他。」
謝驍身體搖晃了一瞬,腳步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他對著我喃喃自語道:
「你喜歡的是我,你要嫁的人是我。」
「你最喜歡與我一起聽戲嬉鬧,你說過要與我生生世世白頭偕老,你還為我擋了刀……」
我內心憤怒翻湧,袖子下的手用力握緊,努力不讓自己泄露出S意。
上一世,我全心全意為他,滿心滿眼是他,勞心勞力換來身S滅族的下場。
如今重生,他竟還肖想我如同前世一般愛慕他。
「我什麼時候與你做過這些荒唐之事?還望謝將軍莫要再如此臆想,否則我定會稟告父皇,治你一個辱沒皇室之罪,何況我從未心儀謝將軍。」
可謝驍卻像是瘋魔了一般,扯過我緊緊擁在懷裡,他慌亂地想要與我解釋:
「這不是臆想,這一切都是真的,你早已是我的妻,我們去和陛下說,讓他為我們賜婚,澹砚澈他不配娶……」
我掙扎著,發覺自己掙脫不開,張口用力咬向他肩膀,腿部用力往他胯下踢去。
謝驍吃痛,終是放開我。
我後退一步,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向他臉上拍去:
「你若敢毀了我與澹砚澈之間的婚約,我定不會放過你。」
我無視他那猩紅的眼神,拿起腳邊的書塹抬腳離開。
身後卻傳來謝驍痴笑又瘋狂的聲音,猶如毒蛇一般滲進我的四肢百骸:
「澹砚澈算個什麼東西?就憑他也想讓我將你拱手讓人?哼,這世上就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我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抬腳快步離開。
卻在拐角處瞧見一閃而過的白色衣角。
等我跑到那拐角,周圍卻無一人,仿若我所見隻不過是個錯覺。
10
接下來幾天,我過了幾天安靜無波的日子。
好幾次去澹砚澈的寢殿,卻總是被告知他不在寢殿,或者他在休息,他不方便見客。
自從書院那一面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這天,好不容易打聽到他被父皇召見。
我蹲守在御花園裡,守在他回寢殿的必經之路上。
卻倒霉地碰見凌桑檸。
距她離宮之日就剩一日了,她竟真的打算磨蹭到最後一日。
她鬼鬼祟祟走到我身後,在我一時不察之時,徑直跳入御花園的荷花池中,撲騰著喊救命。
叫喊聲將年僅六歲的太子引了過來。
胖乎乎的太子手握著一隻剛出生不久毛都沒有的雛鳥,奶聲奶氣命人將看似奄奄一息的凌桑檸救了上來,得到凌桑檸的陣陣感激:
「感念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千萬不要怪寧樂公主。」
她那冷得發顫的身體抖了抖,繼續啜泣道:
「雖然她不小心將不會泅水的我推下池中,但我確實享受了她那麼多年的皇家親情和富貴,她想讓我S也是應該的。」
良善又不諳世事的小太子鼓著臉,稚嫩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你為何要將皇姐推到池裡?」
我看向此刻裝得十分柔弱的凌桑檸,慢悠悠將她扶起來,在她震驚的眸光中,一腳將她踢向池水中。
見她在池水中不斷撲騰、嗆水,我冷眼下令,不許任何人救她。
轉身瞧見眼睛不眨、一副震驚的小太子。
我蹲下身,輕聲開口:
「她不是你的皇姐,我才是,她在玩遊戲呢,等會兒她就自己上來了。」
我看向他手中的雛鳥:
「這鳥是哪來的?你想養它嗎?」
小太子被轉移了注意力,他心疼地撫摸著雛鳥:
「孤想將它放回樹上的窩裡。」
聽聞這是小太子從樹下救來的剛出殼的雛鳥,我靈機一動,繼續哄著聲音道:
「這是喜鵲的孩子,它本來是好好地待在鳥窩裡的,但是它為什麼在地上破殼出來呢?因為有個壞鳥斑鳩把自己的孩子放進喜鵲的鳥窩裡讓喜鵲養,斑鳩把喜鵲的孩子趕了出來,要是沒有你,喜鵲寶寶就要被餓S凍S。」
「池子裡那個人就像是斑鳩的孩子,把我趕出家門,在外面受苦,你這會兒都會心疼鳥兒,要把它放回去,我好不容易回來,你是不是也得心疼心疼我呀?」
小太子看我的眼光從好奇到可憐。
他單手握著雛鳥,伸出另一隻軟糯的手輕輕摸著我的頭,眸光中甚至帶著些許淚花:
「孤……那孤就認下你這個皇姐,你幫我把這個鳥送回鳥窩裡。」
11
見我點頭,他又將目光轉向池水裡的凌桑檸處。
隻見她正自己遊向岸邊,離岸上僅有一步之遙。
那動作,哪裡是不會泅水的模樣?
凌桑檸顫顫巍巍地爬起來,許是在水中待得久了,走到小太子面前上演了平地摔。
她躺在地上,一副狼狽模樣,伸出手想尋求小太子的幫助。
可此刻,被騙的小太子氣鼓鼓地指著她:
「你會泅水,你騙人,和壞鳥一樣,你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去吧,皇宮不歡迎你。」
他拉著我就要離開。
我輕拍他的手,安撫幾聲後,走到凌桑檸面前,蹲下身湊到她耳旁:
「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詆毀我,將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
我眉眼一彎,冷冽的眼眸望向她。
「若是讓我聽到我派人暗S你、凌辱你之類的風言風語,我一定如同今日一般,讓你知曉那不是謠言。」
凌桑檸顫抖的身子一僵,惡毒的眼眸落下。
等不及的小太子屁顛屁顛跑過來,拉住我一個勁往樹下走。
我隻得跟上他的腳步。
可還沒走幾步,卻瞧見站在不遠處的澹砚澈嘴角微勾,噙著一抹笑。
我想上前,卻被小太子帶去了相反的道路:
「待會兒孤在下面,你去爬樹,將鳥送到它的窩裡。」
我隻得作罷,卻從風中仿佛聽見他帶著些許寵溺的聲音:
「甜言蜜語,哄小孩的手段倒是比小時候見長。」
12
凌桑檸終究是離了宮。
她如前世一般,悄然住進謝驍的將軍府。
可不到三日,她便與謝驍從後門駕著不起眼的馬車出了城。
我帶著暗衛,跟在兩人身後。
兩人去了城外的漢丹寺,輕車熟路地進了一處禪房。
我等了一會兒。
凌桑檸和身穿梧國服飾的一位侍女走了出來。
確定兩人暫時不會回來後,我躲在禪房外的窗下。
房內,是謝驍與梧國太子澹允齊。
按照日程,澹允齊明明在三日後才抵達京城,可竟這會兒就到了。
澹允齊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將杯輕放在桌上:
「沒想到,孤還有與謝將軍心平氣和坐下來談合作的一天。說吧,謝將軍想要如何做?」
謝驍平靜地與他談著合作。
我內心卻是越聽越冷。
凌國已三年沒有戰事,謝驍手中隻有謝家軍。
他雖有虎符,但除謝家軍外的大部分兵馬,沒有父皇旨意並不能輕易調動。
謝驍冷哼一聲,卻是志在必得一般:
「隻要本將成為凌國皇帝,自會助力殿下的奪位之路,梧國盡在你手。」
澹允齊雖是梧國太子,可卻身有殘疾,是個跛腳之人,在梧國並不得民心,隻懂尋歡作樂,朝臣多有爭議,剩下的幾位皇子也對他虎視眈眈。
澹允齊疑惑道:
「孤想知曉謝將軍為何如此著急奪權?怕不是在坑孤?」
他話畢,謝驍沉默許久才道:
「為了本將的心愛之人。」
我如墜冰窟。
上一世,澹允齊在凌國遭遇刺S,僥幸回到梧國不久卻意外身亡。
梧國因此蓄意挑起兩國戰事,派兵跨過梧國邊境,肆意虐S凌國百姓。
後來,我懇求父皇將兵權還給謝驍,和他一同上了戰場。
那幾年,他是真的見不得無辜百姓因戰爭遭受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
可這一次,他竟通敵叛國,預謀挑起凌、梧兩國的戰事,罔顧百姓生S也要帶走兵馬逼宮造反,就為了凌桑檸一人。
他徹底不是我認識的謝驍了。
如今的他,喪心病狂,無可救藥。
我低下身,輕手輕腳離開,轉角卻遇見端著齋飯回來的凌桑檸。
13
她見到我,張口便要叫喊。
可澹砚澈意外出現,將她打暈,順手接下她準備掉落的齋飯。
我收回從衣袖中掏出的匕首,將暈在地上的凌桑檸拖到牆角,掏出幻息散倒進她嘴中。
隻要服下幻息散,等她再醒來,就會忘記半個時辰內所遇見的人和事,隻覺得自己睡了一覺,什麼都不記得。
若是可以,我不願意打草驚蛇。